墓前夜话

图片发自简书App



  顾爱国死了,他终于不再喋喋不休地质问。随着最后一下脉动,顾爱国把仅存的希望扔在了扳机里。他说“这个世界是没有历史的,只有完美的循环。”他横躺着倚靠在自己挖好的坟墓里,头顶巨大的黑色穹幕像个望不到边的牢笼,囚禁着什么,寻找着什么,也在害怕着什么。

  活着的人喜欢说“时间不会给你答案,但时间会让你忘了你曾经问了什么。”顾爱国鄙夷地唾骂着那些用时间当借口抛弃信仰的人。当然,他现在有权利这么做。在另一个世界,因为通过了造物主的选拔,顾爱国成功谋得了一个职位,他掌握着这个世界每个人的时间。虽然顾爱国活着的时候没有让这个世界变好,但现在就是机会的开始。顾爱国对着那个他曾经讨厌,愤怒,没有希望的世界,轻轻地吻了一下。

  激动之后,顾爱国回自己的屋子收拾一下,准备第二天上岗了。顾爱国的住所是一个带着小院子的平房,但却又不那么寒酸冰冷,太阳从天窗上撒下来正好可以照亮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透过天窗向外看去是成群结队的小鸟在屋顶上起飞又降落。顾爱国把耳朵凑上去听,顾爱国听到小鸟们们在欢迎新的主人也在讨论新的主人。环顾屋内,狭小的房子里陈列着一些简单的家具,却充满着生活的味道。推开门向外走去,院子里的小草和大树弯了弯腰和顾爱国打着招呼。起风了,调皮的沙子一蹦一跳地钻进了顾爱国的眼框。顾爱国转过身,背对着风揉了揉眼睛,把沙子赶了出来,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一个威严的城堡,在城堡的最高处雕刻着一只甲虫。甲虫张开了翅膀,从肚子里面伸出了台阶,一直铺到了地上“这会是哪位公务员呢?”顾爱国疑惑地打探着那个正下楼的男人,他的新邻居。

  一个干练的中年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深邃的眼神里写满了坚定,每向前走一步都像个王子一般沉稳又不失风度。唯独他那不断舔着嘴唇的舌头出卖了他的庄严,显得极不自信。“你好先生,我是你的新邻居。”顾爱国颇具仪式感地向那位先生问好。“弗兰兹 卡夫卡,那个世界的审判长。”那位先生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原来你是卡夫卡!?”顾爱国表现得像个狂热地粉丝。

  “额,你认识我?”

  “在那个世界,读过书的人应该都知道你”

  顾爱国眼看卡夫卡先生没有接话继续说道。

  “你可是现代派文学的创始人啊,影响了好多厉害的作家。”

  “很遗憾,我始终没有给那个世界带来一条出路”

  “不是这样的,卡夫卡先生,我觉得那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是由信念组成的,只要足够多的人们相信什么,那么事实就是什么,而当信念崩塌的时候,自然而然那个世界就被撕碎了,所以,我觉得你故事里的荒诞情节只是用钥匙打开了监狱的门。”

  “荒诞?你是指那只甲虫吗?”

  “差不多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其实我根本没想让别人看懂我在写什么,我只是想表达,你懂的,住在那样的城堡里,或者说你说的监狱里,孤独却又没办法张嘴的时候,写东西只是个途径。”

  “卡夫卡先生,那个世界是相信现实主义的,有个叫马斯洛的先生提出过一些需求的排序,比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直到自我实现等等像金字塔一般逐步上升,那个世界的人是不太可能跨过层飞跃的。说白了,在那个世界如果你连肚子都填不饱,你是不会有尊重需求这么回事的,更不用说自我实现之类的。”

  “所以照你这么说,也许我们不应该存在在那个世界?”

  “也许吧,不好说,不过我马上就能以另一个视角看那个世界了,可能会不一样吧”

  “哈哈,你可千万别报太大希望,那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信念这个东西放远了看,不仅不堪一击,而且什么都不会改变。”

  卡夫卡机械地表情里闪现出一丝纯真的笑容。迎面走来一个只有一个耳朵的男人,卡夫卡向顾爱国告了别,然后走开了。

  顾爱国尴尬地站在了原地,他也只是个平凡的人在那个疮痍的世界里扮演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他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他的消失也是没有意义的。但对于顾爱国来说,相信未来,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好是他全部的意义。而此刻,他疯狂信仰的人告诉他信仰的东西是无所谓的。世界观崩塌的感觉就像深夜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毫无预兆性地弹到空中一样,软绵绵地飘落,然后重重的砸在玻璃上,稀里哗啦的碎片扎进了身体每一个角落,甚至都来不及感觉痛,就被剥夺了所有的感觉。但命运不会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它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云起云涌,然后云淡风轻,根本懒得去玩弄任何一个人,所有对它的描述都是带有偏见的,没有人体验过命运的全部,它只是用它被冻得通红的鼻子面对这一切,不需要自我介绍。

  “这个世界是没有夜晚的,或者说,这个世界是不存在时间的概念的。时间这个东西就像那个世界用电脑看视频时的进度条一样。维度决定了那个世界所有人都战胜不了时间,而这个世界,时间只是一场游戏。”顾爱国拿着说明书看着嵌入在左手手臂上的电子显示屏一样的东西。顾爱国可以用意念看那个世界每个人的生命所剩的时间,翻转左手就可以扣去一个人的时间,而用右手搭在左臂上就可以增加一个人的时间。但他没有权利制造时间,每给一个人增加一分钟就必须扣除另一个人一分钟。他所要做的事,是确保在那个世界的时间出现重大事件的时候可以及时修整不会影响到那个世界正常的运行。就比如911或者2012世界末日的时候,顾爱国需要折叠时间以避免那个世界被毁灭,让人们循环过去十年间发生的事。但那个世界的人是在太多了,记忆是清除不干净的,所以总有人会有种感觉,有些事情,有些地方,某个人曾经经历过,但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经历的。甚至某些明星的死亡被媒体记录了两次这样的重大失误,比如肥猫的扮演者和曼德拉,这是无法被容忍的,之前那个时间管理员就因此下了岗。

  比起那个世界的各种主义和情怀,这个世界是只谈契约精神的。因此,虽然是委派,但现在顾爱国眼前显示着“ 你愿意担任时间管理者吗?”顾爱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这场没有结局的旅行。手握大权的顾爱国开始窥探起了那个世界的人,偷窥是一种难以启齿的欲望,就像是小学路边摊的香酥鸡,用着低劣的食用油,端不上台面的碗筷,但放学的时候总有络绎不绝的学生攥着午饭钱去换一碗香酥鸡。臭不要脸到极致的顾爱国从来不介意暴露自己的奇怪嗜好,只要不影响未参与者,只不过就是一种游戏罢了。

  画面来到了一座阴森的监狱,围墙上的电网昼夜不休地阻隔着围墙里的自由。在一间监狱里住了两个囚犯,分别叫路西法和加百列。路西法是个标准的底层人民,靠偷车和运毒品为生,除了杀人所有的坏事做尽。加百列之前是一个和所有人都一样的普通人,爱好健身,非常强壮,鉴于自己身体强壮,也经常做一些好人好事,甚至大冬天见义勇为跳进河里救人还上过报纸。而他只是因为在高速公路上对方违章撞了他的车,下车还要动手打他,三拳两脚的打的他恼火急了,结果不巧一脚踢断了对方的脊椎。

  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加百列进了监狱后和狱友们混的不错,听别人说了他自己前三十年从未经历过的人生,感到异常的刺激,觉得这才是人生,这才是义气,这才是江湖,再加上因为他力气大,又最能打,慢慢地当上了监狱的狱霸。

  路西法则完全相反,在外面的世界本身就干着小偷小摸见不得人的打勾当,进了里面本来就不受人待见,动不动就被加百列狠揍一顿,不给吃东西,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只能坐在马桶旁睡觉。他也不是不敢反抗,只是他进去的时候,他的儿子才两岁不到,他妻子在前些年和他说了他儿子在学校因为同学嘲笑他没有爸爸而殴打同学。这些年,路西法忍辱负重,不还手就是希望能争取减刑早日出去,以后堂堂正正地找个开锁公司赚钱,告诉自己的儿子,他有爸爸而且是个好人。

  而不巧的是,因为睡不好,吃不好,精神又一直受到摧残,路西法只剩8年的时间,而距离他出狱还有10年。顾爱国想着“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做错了事要惩罚,但有些事是没法挽回的。”顾爱国叹了一口气,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这时,正巧的事,典狱长来到监狱考场基层公务员工作情况,同时也为囚犯们根据表现适当的加减刑。一名狱警像典狱长汇报了情况,表扬了加百列勤勤恳恳,把坏事全扔给了路西法背。原来加百列家里有些积蓄,为了让加百列的日子好过些,贿赂了狱警能多照顾照顾加百列。狱警想着和狱霸结盟,对监狱的管理也方便得多。路西法也因此成为了牺牲品。

  “这个世界还有真实的东西吗,那些东西真是令人作呕。”顾爱国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和良知了。他觉得加百列即使走出了监狱也会变成一个畜生,不如让加百列这辈子就呆在监狱吧,把加百列的大部分时间给了路西法。

  “你在干什么!”卡夫卡回来了,那个只有一只耳朵的男人正冲着顾爱国呐喊。

  “你是?”顾爱国纳闷了。

  “我是谁不重要,说了你也不认识,你这么随意加减时间是违反契约的。”

  “不,你可能误会了,改动一两个人的时间不会影响大局,我只是努力想让好人有好报。”

  “你看看这朵向日葵,花开花落,你再看看那片星空,明暗交错。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接着看看你改变了时间的结局吧”

  顾爱国惊讶地发现,加百列因为时间所剩不多了,得了重病即将被转移走,他正在和路西法告别。“对不起兄弟,其实我只是想融入这里,我只是想成为一个能够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人。我不属于这里,但没办法,我必须得扮演成这里的人,这段时间你受苦了。真希望还能见上我儿子一面,他可是我在这里坚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那个一个耳朵的男人继续说道“明白了?选择的机会越多也许越痛苦,很多时候,感同身受是骗人的。理解或者不理解别人其实也都只是片面的。深究每一个问题的背后,我们都会到达‘人活着有什么意义’这个命题,而这个命题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顾爱国不相信他说的那些难以捉摸的话。“你错了,对于世界来说活着本身确实是没有意义的,但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个先生只是叹了口气走开了,没有继续说什么。

  偏执的顾爱国坚信,如果给予足够多的机会,足够多的平等和公正,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的。但这个世界从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谈什么机会和公正。此时顾爱国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趁着四下没人,悄悄地收集了所有人的时间,无论贫穷或是富裕,他们享有相同时间的生命长度。顾爱国埋下了这颗种子,期待着他慢慢发芽。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世界再向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的时间都是公平的,富人不再吝啬钱财,所有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顾爱国看在眼里,也许,这就是每个人活着的意义吧。

  可时间长了以后,慢慢发现,世界出现问题了。没有了契约,每个人都有都有公平的时间,当最初的热情消去,没有人愿意干重复的机械地体力劳动了,然而体力劳动却又是社会良好发展的必需品。顾爱国有点不知所措了,人类需要的是刺激,那就拿时间当货币吧,让那个世界的每个人拥有时间互相交易的权利吧。

  又过了很久,顾爱国发现那个世界最开始用体力劳动换取时间的人靠着第一桶金玩起了以前金融界的那一套。手上掌握着数以亿计的时间,享受着长生不老。而穷人则需要不停地奔跑和生命赛跑。

  顾爱国脑子里忽然响起了声音 “你还不明白吗,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或者别的什么主义,它的本质都是优秀的,原罪是人类。人类才不会创造历史,他们永远在循环。变换的只是谁坐上了宝座,谁掌握了资源,战争永远不会拯救世界,它只会成就胜利者。往大了看,这个世界的存在都是没有意义的”造物主的声音只穿顾爱国的耳膜,“抱歉,爱国,你没能胜任这份工作,你要下地狱。”

  在经过自己空着的墓碑旁的时候,顾爱国耻辱地拿起了一块石头,最后顾爱国还是骗了自己,在墓碑上上刻下了一句话。

  “我真的看见微弱的的光在前面,没有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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