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铅山头。
车子还未进江西铅山县城,您就立在山顶眺望,迎接我的到来。阑珊夜色里,持剑的您如同城隍,护佑着一方平安。
去年,两次去您的故里济南历城,第一次纪念馆已下班,到远处村里找人开门拜见您;第二次大雨倾盆,带着弟子们参学,与您一一对话方去。
去年,前年,曾三次带弟子、家长和各地老师登上京口北固楼,众人会意您的登临,把栏杆拍得啪啪作响。
大前年,带弟子们去了赣州郁孤台,三叩首,拍栏杆,与弟子们深悟“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真的,我们是老熟人了,而且神交已久。也许您已忘记,但我一直感念,您在镇江任职时,将薛村一带辟为学田,支持教育事业,也让所处薛村的山水学堂,有了您赋予的教育底蕴。
南归后,被朝廷摁在这里的您,几经挣扎,无奈被林泉消磨了几份意志,可故乡还在铁骑之下,心灵又安卧何处?这儿听不到青鸟的消息,目光又总是处处碰壁。一位将军,如果远去了刀光剑影,就等于早早结束了他的生命,剩下的岁月,唯有认命,如孤舟任意东西,连酒也助长了精神的漂泊。
纵有再多的气力,也只能在虎虎生响的剑锋上空游,不必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知道,您的心从未离开战场半步。
朝廷将您束之高阁,僻居在这江南小县铅山,就是怕您再像在镇江那样,募兵勇,勤训练,入金营,刺情报,搅了和谈之局,您怎能看不透?
当豪放的您,遇到“婉约”的朝廷,这就是您的命。谁扯了他们和谈的遮羞布,谁就是岳飞命丧风波亭的下场。
那时,李清照南游愤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陆游临终示儿“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而您从不缺“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壮志豪情,你们身上,都有着时代痛苦的呻吟与呐喊。
然而,希望与失望,热忱与愤慨,始终纠结于您的心头,您的后半生。幸运的是,您从文学的沙场拾起昔日的梦想,每首词名都是猎猎飘扬的旗帜,每个文字都是北伐中原的勇士,而您就是词坛不老的“飞将军”,吹角连营秋点兵,不斩楼兰誓不还,在醉梦中狂扫金兵,直捣黄龙,这是何等的气魄!又是何等的畅快!
但这些乡野的“叽叽歪歪”,早已被远方临安的升平歌舞声所淹没。也幸好您握的是笔竿,而不是军权,否则很难说与“莫须有”不沾边,后人也很可能与您“一统江山”的六百多篇词作无缘,这种猜想的结果,真让人后怕。
历史让您终老铅山,是您个人不幸中的万幸。记忆中的您,曾习惯性的中原北望,而今却是深情南望,转身之间,书犹执手,而剑已入梦,只留下狂风中吟啸的背影。
您的伟岸,是由忠勇的文字塑新而成,是由历代志士的目光堆积而成,而今夜的我,特意站您面前,化着背影下的一个小小的灵魂,守望于长江托起的北固亭上。
何处望弃疾?可怜无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