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是吃粽子的日子。对于远离家乡的游子来说,粽子包着浓浓的乡愁,包着满满的回忆。
每逢这一天,我都会想起老家的人和事,想起小时候包粽子的情景。今年端午节,我一个人在北京远郊度过。空荡荡的校园,沉甸甸的粽子,无不激起我思乡的回忆。
我的老家在秦岭山区。小时候,农村很穷,一年中的多数节日都是围绕着吃饭进行的。端午节吃粽子是孩子们的最爱,大人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早早就要开始准备。
那时候,由于糖很贵,加之北方人不太喜欢甜食,吃粽子往往要搭配豆芽菜。
长豆芽是妈妈的拿手戏。我们家有一口大瓦罐,是春节和端午节长豆芽菜专用的。早在端午节前一个星期,妈妈就会准备一碗上好的绿豆,洗干净倒进罐子里。
长豆芽其实挺麻烦,每天都要加水排水,要保持豆子湿润透气。为了方便操作,爸爸在瓦罐底部钻了一个小孔,平常用棉花塞起来,每天加水浸泡一段时间,然后去掉棉塞排水,排完水再塞紧。罐子里的绿豆,要用湿毛巾盖好,以保持湿润。
经过这样精心呵护,等到端午节前夕,原来的一碗绿豆就会长成一大罐白白嫩嫩的绿豆芽。
端午节前两天,妈妈要带着我们去采芦苇叶、槲(hu)叶和马莲叶。由于马莲比较少见,所以我们常常用黄花菜的叶子来替代。
为了满足大家包粽子、编苇席的需要,每个生产队都会在河边划出一块地来种植芦苇。槲叶和黄花菜的叶子是从山里采的。这些叶子采摘回来之后,要经过煮熟、清洗才能使用。
绿叶经过蒸煮,就变成了深褐色,虽然颜色不太好看,但质地柔韧、香味纯正,非常好用。
老家有一条绕村而过的小河,叫砚川河。那时候,砚川河水质清冽,朗朗如歌,一年四季流淌不息,是故乡的母亲河,也是孩子们的乐园。
端午节前一天,妇女们三三两两在河里洗粽叶,孩子们在河里玩水,砚川河欢声笑语不断。
当天下午,妇女们回家包粽子,孩子们带着期盼的神情环绕左右。由于爸爸常年在外“干工”,包粽子的任务主要由妈妈完成。
我们家有五个孩子,一般要包五六十个大粽子,才能够吃五六天。老家的粽子个头很大,根本不象如今城里的粽子那么恓惶。
包粽子时,妈妈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大瓷盆,里面盛着泡胀的糯米和花豆,旁边的方桌上整整齐齐码放着芦苇叶和槲叶。
妈妈包粽子,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撕黄花菜叶子和烧火,偶尔也学着包几个。黄花菜的叶子比较宽,煮熟后要撕成细细的长缕才能绑粽子用。
妈妈包粽子很熟练很快。
先取两片苇叶卷成锥形的圆筒,再取一片槲叶衬在里面,然后加入几勺泡胀的糯米和花豆,装到圆筒的一大半,再将预留的苇叶折成三角包严实,把苇叶的长尾缠绕在粽尖上,最后用黄花菜叶子做的细绳捆绑。这是三角形苇叶粽子的包法。
老家还有长方形的粽子,是用槲叶包的。取两三片槲叶,按不同方形重叠,上面盛满糯米,再把槲叶从四周折起来捆绑结实。由于槲叶四周不光滑,叶面上还有毛毛刺,方形粽子很难看,被戏称为“麻鞋底”。
粽子包好后,妈妈就把它们小心地放进做饭的大铁锅里,加水开煮。这时候,妈妈在一旁整理和清洗绿豆芽,我和妹妹轮流拉风箱烧火。
当锅里飘出粽子的香味时,都已经是晚上8、9点了。妈妈说,粽子要在锅里闷一夜才好吃,于是,我们只好爬上炕头去睡觉。
那一夜,我们躺在铺着苇席的土炕上,闻着铁锅里飘散的粽香,高兴得整夜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不用大人喊叫,我们就起床了。此时,妈妈已经做好凉拌豆芽菜,还在锅底加过柴火。打开锅盖,热气冒出来,浓浓的粽香四处飘散,我们姊妹几个伸着碗挤在灶前,眼巴巴地盯着妈妈的一举一动。
妈妈把粽子一个个从锅里捞起,放进我们每个人的碗里。大家顾不得烫手,急不可耐地撕开粽绳,提着长长的粽叶,让黄黄亮亮的粽肉滑进碗里,再伸出舌头把粽叶上的米粒舔食干净,最后端起碗就着豆芽菜贪婪地吃起来。
家里仅有的半碗白糖,一般是为年幼的两个妹妹准备的。粽子很大,一个粽子就能放满一大碗,我一顿能连咥两三碗。妈妈包的满满一大筐粽子,几天就被我们消灭干净了。
端午节那天早上,村里关系好的乡亲还会互送粽子,让大家品尝自己的手艺。这时候,妈妈会拿出十多个粽子,三三两两分成几盘,让我们端着送给邻居们,我们家也会收获邻居送来的粽子。
中午,各家的粽子摆放在一起,奇形怪状,蔚为大观。下午,村里的年轻媳妇还要带着丈夫和孩子,赶回娘家给父母去送粽子。
端午节后一个星期,家里几乎顿顿都吃粽子。那时候根本不知冰箱为何物,为了保鲜,每天都要把粽子蒸一遍,不然很快就会变粘发酸。
那个年代,几乎家家贫困。每年欢度端午节,不仅是为了让孩子们一饱口福,还是家人团聚和亲友们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爸爸常年在外“干工”,端午节一般都会赶回家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香喷喷的粽子,就着爽口的绿豆芽和甜丝丝的红糖,其乐融融。
我去大荆上高中后,离家二十多里,端午节如果不是恰逢周末,就很难回家。那一天,我们这些住校生思乡心切,都会眼巴巴地盼着家人到来。爸爸经常不在家,我们很少见面,所以他只要在家,一般都会亲自来大荆给我送粽子。
爸爸来时,如果正逢上课,他就在教室外等候。下课走出教室,我一眼就能看见爸爸。父子见面,没有多余的话。他总是那一句:好好学习,需要什么就言传,我给你捎来!我点点头,接过沉甸甸的网兜,看着他瘦弱的背影远去,泪眼模糊,喉咙酸涩。
高中毕业之后,我考到西安上大学,就再也吃不到家里的粽子了。但每逢端午节,我会给父亲写信,同时也会收到父亲的来信。
大学毕业那年秋天,种麦的季节,我在上海读研,父亲突然去世,令人扼腕。此后二十多年,我年年端午节都要买粽子,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滋味。
小时候,端午节就是吃粽子。长大以后远离家乡,端午节就是品味乡愁。每逢这一天,我就会想起老家的人和事,想起砚川河里的欢声笑语,想起妈妈包粽子的情景,想起一家七口人团聚的温情。
时光荏苒,故乡远去。如今,爸爸妈妈和大哥早已成了古人,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天各一方,团聚只是梦想。但是,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忘不了家乡的粽香,忘不了爸爸妈妈的恩情,忘不了小时候的艰难岁月。
2018年6月18日,写于上海,2019年6月6日,改于北京
作者简介
橡树,陕西商洛人,毕业于陕西师大,后读研读博,从事高教工作至今。经济学博士,文学爱好者。喜欢用平实的文句,素描人生社会,抒发家国情怀。感谢您的关注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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