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前生前世盟空许

南陵城北有一条闻名的玉带街，蜿蜒的玉带河绕着街向南流去，河边柳树茵茵，枝条上正发出鹅黄嫩芽，远远望去，河边似是笼了一层淡淡的烟雾。

玉带街有名的不仅仅是这一望无际的烟柳，还有街边一座座古雅别致的建筑，而闻名的却又非是这建筑，而是建筑里的雅趣。这条街就是南陵城著名的妙音一条街了。

这里每家的女孩子皆是琴棋书画俱全的清倌妙人，是城内文人雅士，骚客才子聚集之地，无雅才者都踏不进玉带街一步，若是有哪个登徒子骚扰了这条街的姑娘，只怕会引起士子们的公愤，更何况这条街被官府保护，即使是浪荡子们到了这里也是规规矩矩地听曲喝茶饮酒。

我把清雅小筑落在这里便是存了结交人的心事，自化为人形一百多年来，我辗转人间寻了既明两世，却是踪影渺渺，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回到清雅小筑，早早叫锦儿闭门谢了客，让她早些歇息，锦儿见我一副恹恹的，七魂丢了六魄的模样，实在放心不下，还是我一碗宁神汤才让她躺下。正自在窗边呆站时，院内传来一句懒懒地声音：“该喝宁神汤躺下休息的应该是你，你反倒给那丫头喝了！”

窗外是一株株海棠，正渐次盛开，只见花影淡淡，月色琉璃，斑影疏落间，走出一身白衣的九衡，没有像其他男子那般束发，而是任由一头黑发披散开来，月色迷离间有几分妖邪魅惑。

“只怕这宁神汤对我无用！”我幽幽答道：“我找了这么久，找来找去，找到了他，他却已佳人在伴，原来那时他许诺来生再找我，让我为妻的话尽是假的！”

“我早说过，如今几百年过去，他也不知投了几世胎，奈何桥走了好几遭，孟婆汤喝了好几碗，哪里还记得前生旧世，只是你这傻丫头记得罢了！如今找到他，心愿已了，该随我走了罢，这凡世本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九衡走过斑驳的花影，隔着轩窗望着我说。

“九衡，你再给我些时间，你说，他会不会见到我后记起来呢，因为他转世几生，所以我不怪他不记得，况且现在的我和那时并不一样，那时我还只是一株海棠花树。”

“从你幻化人形那天起 ，我便奉了花后之命接引你归万花殿，可你天上地下黄泉碧落的折腾了一百多年还不肯跟我走，你到底打算折腾到什么时候？”九衡懒懒地靠在窗边，随手摘下一朵似开愈开的海棠在手上拨弄。

“你在人间不也玩得挺开心的嘛！这一条街的姑娘哪个不知道你九公子的大名啊，你就再多玩玩吧！”我“啪”地一声关了窗，大声道：“本姑娘要休息了，你慢走，不送！”

“忘恩负义！”九衡在外面恨恨道。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起来便有些精神不济。锦儿早已醒了过来，体贴地在门口挂了谢客的牌子。见我梳洗停当，端来一碗晶莹剔透的粥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九公子大清早熬的莲藕百合冰糖粥，说是给你安神！”

我直直盯住她，慢悠悠道：“锦儿······！”

“姑···姑····娘，何···何···事！”锦儿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捂住嘴巴，一边结结巴巴地问，一边就想往门口退，还未退到门口，猛地一下撞到后面刚进来的九衡，锦儿吓得一声尖叫，还未转过身，就听后面一慵懒戏谑的声音说道：“锦儿，什么事吓得你这样，连‘娘’都叫出来了？”

“扑哧”一声，我实在忍俊不禁，满肚子的火气就被九衡给挡了回来，九衡总有这样的本事，纵是我怒火冲天，他也能让我在火气没有爆发出来之前烟消云散。

“好了，好了，下次不准多舌，这次就饶了你！你去给九衡也端碗粥来！”

锦儿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九衡大喇喇地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我一勺一勺往嘴里喂粥，一边说：“你吓锦儿做什么，昨天见你回来神情不对，就问了锦儿几句。”

“是啊，锦儿哪里能抗拒得了九公子的魅惑之力，只怕对她笑一笑，她就全给你倒出来了吧！”

“那个是自然地，我九公子是什么样的魅力，整条街的女孩子哪个不向我投怀送抱。不过，我倒是奇了，就我这奇男子加美男子怎么呆在你身边一百多年，也没见你动下心呢？你那既明一酸腐文人，哪里就有我好了？”九衡拿起勺子就从我的碗里捞过一勺往嘴里喂，一边嘟囔。

我低下头，拿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心里一阵阵的酸涩。几百年前，我日日最大的愿望便是化身成人，可以那么真实的触碰他，感受他。

几百年后当我化身成人，忽然觉得还是做一株花树的好，起码那时他的身边只有我。我寻他千百度，这一世，我终究是来迟了！

山中岁月更迭，晨看轻雾，暮观流霞。清晨的那一抹微笑是我所有的快乐，既明那一句“我以此花为妻”是我所有的执念。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既明对我的许诺，这许诺生生世世不变，纵是转世几生，他也会等我，在我最好的时光再次与我在某一个地方相遇，他不记得前生又如何，冥冥中自是有定数的吧！岂知兜转几世却成了我一个人的执念，奈何桥边徒奈何？

那年，国破山河碎，既明虽隐在山中，做一懒散士子，可是，家国遭侵，既明怎能再安心做他的隐士，以前虽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门。

而今狼烟遍地，山河破碎，既明再也坐不住，与一帮好友弃文投戎。走前几日，既明辗转难眠，日日伴我树下，与我絮絮而语。

我拼了劲地盛开着，让我的花儿娇艳美丽，清雅绝伦，如此既明看着总是心里开心些吧！走前那个夜晚，既明怕是累极，靠在我的身边睡着，只是即使睡着，梦里却也有难解的心事。

花瓣轻轻拂过他的眉头，他的脸颊，他紧抿的唇。我再也顾不得自损修为，透支自己所有的力量幻化成人形，虽然这人形虚幻难见，但是，我终是可以去碰触去抚摸。

我轻轻拥起他，抱他在自己怀里，一遍一遍抚摸他的眉头，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

这一别，既明，你还会回来么？五百年后当我真正可以做人的时候，到哪里去找你？

天终究是亮了，朝雾弥漫，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伸展着枝条护着既明不被朝露浸湿。既明醒来后却绕着我转圈圈，一边转，一边疑惑地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白衣女子抱着我哭，呵呵，难不成是你舍不得我走，化成精到我梦里来了？”

我心里一阵激荡，一根枝条差点打到他脸上，原来既明是可以感应到我的！既明转了几圈，定定地站住，抚着我的枝干，轻轻说道：“你等着我，战事一停，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回来陪你，一直到我死。如果我不能回来，下辈子我也会来这里找你，继续陪着你。”

既明，我牢牢记着你的承诺，我一直在那里等你，可是几百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等到你回来。直到九衡来到我的身边要带我走，我固执地不愿走，就是害怕你来了却又找不到我。

九衡说你已转世，并说凡人在过奈何桥时都会喝一碗孟婆汤，忘记前世恩怨情仇，心灵空明去转世投胎。他劝我与其等还不如去找，我知道九衡是想着法子让我离开山谷，但是我还是信了他，既然我等不到你，那么我便去寻你。

我求了孟婆，求了菩提，可是他们都只说一切皆是缘，遇着也罢，错过也罢！如今我终于找到你，遇到你，却那么迟！

泪一滴一滴落到碗里，前尘往事齐齐涌进心里，酸痛一阵一阵翻涌。泪眼模糊间，一方丝帕递过来：“锦儿就要进来，看见你伤心只怕又要大惊小怪了！”

九衡的声音有些低沉，这是少有的，我不禁讶异地望了他一眼，仿佛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疼痛！一向戏谑的九衡也会有这种眼神么？我应该是泪眼模糊给看错了！

“花后让我来随着你，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陪着你千山万水的，累得我！”果然九衡慵懒埋怨的声音又响起。

看来我真是看花眼了！

“那你就回去嘛！我可没让你跟着我！”我正难过呢，这家伙居然不怜香惜玉地劝慰一番，还要落井下石，实在可恶。

“九公子，你干嘛又惹我家姑娘伤心？”锦儿端着一碗粥进来，见我还在擦眼泪，以为是九衡欺负我，把粥“啪”地一声丢桌上，气鼓鼓地说“看在今天你一大早给姑娘煮粥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转身理也不理他，兀自过来给我拿帕子擦眼睛。

九衡一时哑口无言，目瞪口呆，最后无奈埋头大口吃粥，一口刚进嘴，便龇牙咧嘴大叫起来：“锦儿，你是要把本公子烫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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