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的深夜,失恋的闺蜜给我发来微信:你怎么就不是男孩子呢,那样你就可以娶我了
我半开玩笑地回她,要不要把我哥哥介绍给你啊,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是的,她会喜欢他的,因为一开始遇到她的,便是一个小心翼翼地靠着模仿哥哥才能不易生活的怯懦孩子。她所钦慕的、喜爱的、依恋的我的勇敢、洒脱、执着,全都不是能从那个敏感自卑的胖女孩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那些啊,只不过是我怀揣着的一步步靠近兄长的隐秘的渴望罢了。
所以,我最好的朋友应该会喜欢我哥哥的,我写下这个论断,带着用公式套取出标准答案的笃定。
可是,我和我哥哥,已经三年没有联络了。
我的父亲有着经历了三次婚姻以及无数段风流韵事的人生,我和哥哥分别是他前两次失败婚姻的遗物,我们的母亲都恨极了他的薄情,却又不得不假惺惺地纠缠在一起笑脸相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两个被父亲轻易抛之于脑后的孩子杂糅着深陷于小城流言蜚语的旧回忆,成为了束缚她们一生的枷锁。
可这两个孩子无法像母亲们那样坦然地厌恶着对方,也无法像最普通地兄妹那样简单地喜欢着彼此,被这个悖论一次次缠绕着长大的我们带着各自的倔强与恐慌,终归是在兄妹情深的戏码落幕之后迅速脱离成了临时客串演员,举手挥别地毫不留恋。可是,孺慕却渐行渐远地兄长始终是我这短短二十多年生命中最念念不忘、心有不甘的遗憾。
如果抛掉那些无记忆的幼儿时期,那我对哥哥的印象应该开始于寄宿在爷爷家的第一天,我推开那个种满了马蜂菜和大烟壳子的院子门,戴着无框眼镜的少年在浇水,我怯生生地喊哥哥,他面无表情地抿抿嘴“来了啊”,却在脚边给我放了一把凳子,我抱着书包在那坐了好久,也没再敢开口说第二句话,始终想不明白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现在想来,那个下午仿佛就是此后十多年我们相处模式的写照,必要的交谈,长久的沉默,特别的迁就;一个犹豫踌躇,一个忐忑不安,却彼此默契地谁都没有向前靠近一步。
我的哥哥挺拔、消瘦、俊朗,我不知道他在学校里的话会不会多一点,但在家里他好像一直是寡言的模样,所以我一直无法分辨他对我特别的迁就与照顾究竟是出于良好的修养还是宠溺的喜欢,但无疑我是很依恋他的。
他比我大五岁,在我还在为每日丢失的红领巾苦恼时,他已经是一个会diss青春疼痛文学的挺拔少年了。和现在手机与电脑普及的信息洪流时代不同,在那个双眼囿于书本和动画片的年纪,我哥哥对于我来说就是能够窥视外面世界的万花筒,所以我像一个沉迷追星的小粉丝一样尽可能地模仿他,希冀着等我长成和他一样的人,我们会成为最亲密无间的兄妹。
他有一个很大的书柜,在我还沉迷言情小说的时候,他已经用一层一层不同类型的书把那个柜子填满了,我会在他上学的时候偷偷从里面拿书出来看,按着他摆放的顺序一本一本的看过去,哪怕有些书对于我来说着实难懂,我也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过,仿佛看过这些书,我就可以立刻跟他找到畅聊的话题,抱着零食在沙发上嘻嘻哈哈一下午。但我并没有如愿,我们的对话依然是在我的心潮暗涌中开始,他的淡漠寡言中结束。
“哥哥,哥哥,那本《xxxx》我也看了哦~”
“恩,那本书写的不错”
“里面的xxx性格很特别诶~”
他推下眼镜,犹豫一下说:“那个人不好,不要学他。”
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比如说在我小心复原后莫名向下层迁移的漫画书与古典名著,比如说每个月初会摆在桌角上的我最爱的连载小说集,比如说每次开学前被扔过来的一大堆必读书目,比如说已经可以在老师面前侃侃而谈的“我”。当曾经错别字连篇的我写出一篇又一篇的满分作文,才恍然发觉,原来那一书柜的书我早就全部看完了,却依然会在逛街时下意识拐进书店淘一本书,可明明,它对于我靠近哥哥已毫无用处。
我就这样跟在哥哥身后,企图严丝合缝地踏着他的脚印一点点长大。跟我们一个院子长大的小痞子有一次惊呼:“你怎么跟你哥一样这么暴力呢!”,因为我在最新出的游戏里砍死他二十八次,烧掉了他100元的点卡,为报撕我作业之仇。此后他再也没敢动过我任何一张纸质的东西。他想不明白,那个在小学被他天天扯辫子也不敢告老师的小丫头,是怎么变的这么蛮横。
因为他不知道,我打游戏是我哥哥教的,从DNF打到魔兽,我哥哥教会了我怎么在ASD/WER上爆手速,怎么买装备加技能,怎么卡位砍人。我学的很快,因为他给我打了几百场辅助,我只需要攻击,就可以了。他大概也不知道,新年大家放鞭炮对战的时候,我哥哥拉着我绕道敌方后在一个小胖子的屁股后点了个“窜天猴”,那个小胖子在几天之前骂我胖得像猪。
他们不知道我听了八年的许嵩是我哥最喜欢的歌手,我喜欢的胡歌主演的《神话》被我哥刷了三遍,我第一次独自穷游是照搬的我哥的攻略,我第一次写诗是为了我哥的生日,我去北大上先修课是因为我哥想带他女朋友去未名湖,我生怼了道德败坏的助教是因为我哥给校长写过被赞扬的建议信。
他们不知道这些,所以我的朋友们不会知道他们眼中我的优秀与闪耀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或持之以恒的努力,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追逐。那些少年时被冷落的不甘心与无人顾及的孤独像是被灼烧煎熬的木材,一有风起便噼里啪啦烧的心疼,只能残喘着硬抗,蜕变成另外一种形状,就像我哥哥那样。
后来,我哥上了大学,就渐渐失去了联络,失去了现实的见面,我们就更加没有什么话好谈,他代表着我被父亲家放弃的不甘,我代表着他失去亲生母亲的伤痛,我们始终相互芥蒂,无法释怀,拥有了年少珍贵的相伴,我们可以坦然作别。
我很想念他,每每从自己身上找到他的影子都会给我带来一种隐秘的欣喜,仿佛我的哥哥陪伴我走过了今后的岁月,但这不必与他言说,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现在穷困潦倒漂泊无依的去找他,他会寡言的庇护我。但我没有,所以我们的作别都不必回头,我们各自在对方身后都活得很好。
多年之前我哥给我申请第一个QQ号,起的昵称叫漂亮妹妹,交给我后却还是木着一张脸,我俩什么都没说。多年之后,依旧如此,多少喜欢与想念,全都不言,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