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油面馆
80年代末的武镇,浓墨而躁动。夏季四五十度的气温,空气里都飘散着白雾,若赤足走在大马路上,准保你一脚一个足印。西园街的两旁的整齐划一的各路小店,却又各自经营着不同的营生。红油面馆的秦大姐是个圆不隆冬的中年妇人,勤快的身手和不符合外表的伶俐口齿显得格格不入,西园街的每个街坊都爱在这排上老长一条队伍,买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油面。面的香气和夏季空气里的愤怒一样,两股夹杂而上的雾气直溜溜的飘进了对街楼上的民房里。
民房的五楼有个小两房,那是胡大志的家。
胡大志曾经是个运动员。和他的名字一样,有着远大的志向,但是现实总喜欢背道而驰,退伍后被分配到的冷冻厂倒闭让胡大志举手无措,不甘和寻常上班人家一样的他靠着相对宽广的人脉圈子也算能到处混口饭吃。倒腾点小买卖,帮点小忙,打打小牌,回家做饭洗衣,这便是胡大志的日常生活。
这一早,胡大志像往常一样下楼踱步到秦大姐的红油面馆。排队时和街坊们寒暄着最近的奇闻异事,哪家的孩子踢球的时候把腿摔了,政府又出啥新政策了,一阵讨论后,大家都会心照不宣的长叹一声。
“大志,还是两碗微辣的对吧?”秦大姐在香气腾腾的雾气后面问道。
“老样子老样子,香兰还等着我回家。“胡大志应道。
“你这大耳垂有福气哟,老婆快生了吧,以后有你忙的了。”
“哎,得盼得这天上掉份好活儿来让我盘点儿钱咯。”
大志说完便领着三碗红油面往家里走,炎热的夏日还要吃这个红油面,是不是以毒攻毒?大志自问自答着。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胡大志进门发现媳妇儿谢香兰躺在床上难受的不行了,挺着个大肚子,这不,要生孩子了。大志立马放下滚烫的红油面,一边和香兰说着话一边给姐姐胡娟打电话。二十分钟后胡娟和胡桂花还有胡三筒便气喘吁吁的赶上了五楼,三言两语后便一起抬着谢香兰到了楼下,拦了个出租车去了医院。
那个年代打车还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一辆红色的旧式雪铁龙摇摇晃晃的停到了路边。看到即将要上车的孕妇和几个满头大汗的人,出租车师傅的脸色像是掉在地上的易拉罐一样,被人踩的面目全非又扁又丑。
路边红油面馆的秦大姐很多时候自觉担任了西园街的包打听,所以生孩子这种头等大事自然就被她尽收眼底。隔着出租车的玻璃窗,胡大志还能清晰的看到雾气后面的中女妇女正和旁边的吃面顾客神神叨叨的耳鬓私语着。
胡大志叹了口气,是不是所有的女人上了年纪都变得刻薄多事又八卦。在胡大志眼里,上了30岁的女人都进了上了年纪的队伍。吩咐司机赶紧开车后,胡大志将脑袋靠在的玻璃窗边,一边端详着身旁即将带来新生命的媳妇儿香兰,一边回忆起刚认识香兰的场景。
谢生是胡大志当年在冷冻厂的同事,也是牌友。俩人有事没事会凑在一起到处拉人喊角,这一来一去俩人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谢生的妹妹谢香兰就是通过牌局认识的,香兰不喜欢打牌,但出于时代女性的地位自然的就伺候起了家里打牌的哥哥和他那群牌友。那时的香兰长长的秀发盘在头上,乌黑的秀发下是白玉般的脖子,脖子上有颗痣,大志一直觉得那很美丽,若在那个年代说性感的话会被大家嗤之以鼻。胡大志心中暗想,难道我大志命中注定会和这位脖子上有大痣的姑娘有故事?
后来大志和香兰约会,他们去篮球场看事业单位组织的联赛,他们相约去滑冰,虽然香兰只是在旁边瞪着大眼看着冰面一动不动。大志什么都好,就是家境很一般。这让香兰当局长的父亲很是不满。爱情总是来得这般凑巧,无论财富和地位,月老的红绳剑走偏锋的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婚房是香兰家凑的,大志经常自嘲当年的聘礼只有台旧式的缝纫机和一些个瓶瓶罐罐,连个像样的电视机都无法置办,婚后的生活更多归于柴米油盐,当然还有西园街上香喷喷的红油面,生活的压力和面的画面一下子把大志拉回了现实,低头看看身边的香兰,大志的眼睛变得模糊起来……
一路狂奔,总算到了这栋白楼下——武镇第一人民医院。见过大风大浪的胡大志此时像个孩子一样不知如何是好,胡娟和大姐胡桂花还有大姐夫胡三筒基本都代替大志在医院楼上楼下的跑,一阵有序的忙碌后,大家总算安稳的一起坐到了产房门口等待。
“香兰这肚子指不定是一男一女吧,你小子有福气。”胡三筒说着。
胡三筒为什么叫三筒,没人知道。有人说是因为他打麻将的时候老是自摸三筒胡牌,也有人说他开的副食店门口的台球桌上三号球一捅一个准,捅着捅着就变成了胡三筒。
“是啊,我觉得三筒的猜的差不了。”胡娟和胡桂花附和着。
这几个多小时的等待有一个年代那么漫长。亲戚朋友逐一的来到了产房门口,人越来越多,像是集体在天安门广场等待升旗仪式一样,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同一个地方。
生命是多么的神奇,哭着来又笑着走过。
没有悲伤没有色彩,一切都安静的如同医院里的各个病房角落。
大志低头看着手表,泛黄的指针滴滴答答的旋转,越盯着看越模糊,就像拥抱一样,明明靠的很近却看不清对方的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家里饭桌上的红油面早已放凉了吧,现在应该是一团干拌面状,就像大志的生活,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