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28_写给我的32岁

今天是我32岁的生日,我是在痛经中度过的。

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在心里跟自己说:“快点让这个四月过去吧!我受不了了。”

我觉得很可惜,我最爱的四月,这样被我糟蹋了。

我过得很糟糕,几乎每天身体不好,心情不好,助教的工作任务不好,学习不好。每天晚上回寝室的路,长长的、暗暗的,湿漉漉的,四处都有牛蛙的叫声,雾气腾腾。这些都让不好加重,我觉得孤单、失败、落寞。我几乎每天都在这种情绪中沉沉睡去,第二天又在压力、沮丧中醒来。有好几个清晨,我被压在身上的助教工作吓醒;有好几个下午,我被老板骂得找不着北,开始漫长的自我否定。我每天都觉得孤单,即使这里有朋友。

我觉得前路茫茫,孤身一人很难支撑下去。

但是从中午开始,持续一个月的阴霾竟然散去了,广州在我生日这天,还给我一个明媚的四月天。我忍着痛,从床上爬下来,整理房间、整理办公桌、整理自己。我有了力气,开始回顾我的最近十年。

最近十年,我有不同的阶段。

十年前,2007年。

我本科刚毕业。天不怕地不怕,跑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傻了吧唧就开始第一份工作。突然想起是爸爸送我到江苏灌南县,走的时候他哭了,眼眶特别红。我知道他舍不得我。但是我当时特别傻,只幻想着我未来的工作。从未想过,其实那时候他们很失望。他们原希望我能有一份比如什么什么环保局、什么什么公司的稳定工作。但其实,我竟然跑那么远的一个地方,在那么小的一个县城,当一个所谓的广播电台主持人。我拥有的,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直播间,和为数不多的一个县城里的听众群而已,这就是我“梦想”最初实现的地方。但是我爸爸妈妈竟然没有阻拦我,放手让我去,然后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怕地,就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才挣七八百块钱,可我高兴得全花光了。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给妹妹买了一个文曲星,但是她后来弄丢了。我给本科阶段一直照顾我的阿姨买了护肤品套装,我还记得是玉兰油那个牌子,我给叔叔买了皮带,不记得什么牌子了。我唯独没有给我的爸爸妈妈买礼物,因为,钱不够了。

一年后,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要让自己特别有底气地成为正牌的电台主持人,我觉得自己肯定不属于这个陌生的小县城。所以我很快辞职,当时我爸爸妈妈再一次支持了我的决定,于是我真的就一个人在西安姑姑的旧房子里住下来,准备考研。我要靠传媒行业的专业,新闻学、或者传播学都行,只要跟媒体沾边,而且,我要去重庆。

在西安复习的时候,住的地方很差。那是个很旧很旧的筒子楼,非常非常非常简陋。那段日子也很苦。夏天我一个人住着害怕,睡觉时不敢开窗,把窗帘拉得死死地,我宁愿闷得浑身汗水,也要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我烧开一壶水灌在暖瓶里,再接一盆又一盆的凉水顺次从门后一直摆到我床头。再在床头放好手电筒、匕首、手机。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害怕半夜有坏人闯进来。毕竟,那个地方并不安全。一度我甚至担心到神经衰弱,一听到门帘有动静,就害怕得浑身冒汗。我老觉得有坏人就站在门口,伺机而动。

那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小事。我背着挎包跟妹妹在西安书店看书。那个下午,我的钱包被偷了,所有的钱、卡都没了。我哭得特别特别特别伤心,嚎啕大哭的,搞得我妹妹也无所适从。当时还是姑姑临时接济了我200块钱。

有一段时间爸爸专门来陪我,给我做饭,给在西安读中学的妹妹送饭。他到现在经常会讲一个细节,那时候他怕在房间里打扰我复习,就老在对面的厨房待着。大冬天的,他的耳朵都被冻坏了。

我们就这么熬到了研究生考试前夜。我紧张得不得了,我觉得自己准备得很不充分,我很害怕,我觉得我好像踩在天上,考完马上就会掉下来。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吧嗒掉进稀饭碗里。我还记得,那天爸爸给我熬得红豆小米稀饭。我的眼泪刷刷刷地往碗里掉,特别害怕。

不过我考上了。

我爸爸妈妈特别高兴。我觉得当年西安那个小房子,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转折。

我很高兴,是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在那里陪着我。我也很高兴,那个人生转折,他们都很支持我。

接下来的三年时光,过得很快。我第一次发现什么是211985。这种学校最大的优势就是资源很多。我读了想读的传播学,又借着汉办的东风,跑到泰国玩了一年,小赚了第一桶金。那一年我也认识了好几个好朋友,都是我欣赏、喜欢的女生。

2012年,志愿者生活结束,回国准备毕业。偶然间看到陕西台给记者站招记者。我觉得这是好机会,我的梦想近在咫尺,我要抓住。笔试、面试,三个月培训,一次一次选拔,几乎一周刷下去一拨人。那时候我很着急,也经常哭。有一次跟我后来的搭档出去完成任务。我们共用一台机子,眼看着他完成了自己的那份任务,我自己的还遥遥无期,而我也束手无策,我就站在街头,大太阳下面哭了,哭得很伤心,搞得我那个搭档也无所适从。因为我觉得我没希望了。

不过我又考上了,成功进台。而且,又遇到一个好朋友。

我爸爸妈妈更高兴,因为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还能在他们身边。我妈妈嘴上说我邋里邋遢,长这么大生活还不能自理。但我知道她心里总是很高兴。她嘟囔着每天早晨看我像打仗一样,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然后扬长而去,但她仍然高高兴兴地每天等我采访归来。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不会拍,不会剪,只会说。我特别惶恐,我特别担心我的搭档请假。因为一旦他请假,我就不能躲在他身后了,我就不能靠他拍片子、靠他剪片子,什么都要我自己来。但是,我真的不会。我甚至不敢请假,因为我担心,一旦我请一天假,站长发现,这个站上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就完蛋了。

我在这样的惶恐中度过了大半年的时间。直到有一天,站长鼓励我学车。我开始学开车,准备接手站上的采访车。站长特别放心我,她带着我在校园里慢慢开,只见那小志俊一耸一耸地往前蹭,但是,至少我开出去了。我爸爸是开了一辈子车的老司机了。我初二时他就教过我,所以他也来辅导我。学车的过程很痛苦。周末的时候爸爸带我出去练车,对我呼来喝去,我总是流着泪学倒库移库。

但是,我学会了。

从那以后,我在记者站找到了自信。我越来越熟练,开着手动挡在铜川上上下下来回跑。有一次六分半钟就走了高峰期的九里坡。铜川人都知道的那段九里坡。我一直引以为傲。更让我引以为傲的是我搭档回台里学习的那一个月,我上天入地,开着车,扛着架子、机子、话筒,老老实实拍了一个月片子,追了一礼拜朱鹮,大晚上的跟着环保局还出去拍过一次。我觉得,那个月,我活得特别有价值。我觉得,这是我又一次转折。

2015年,我受伤了。膝盖、腰椎、尾椎,一身的毛病,连带的,还有我的感情问题。我想我是不是该考虑换个工作、换个地方了。此间种种,不再多说。于是我又辞职了。我爸爸妈妈还是很支持我,我知道看到他们不放心,他们不愿意,但是,他们还是放我走。我明白他们更多地是为我的婚姻问题着想。但对我来说,从那个阶段以后,结不结婚,领不领证,办不办仪式,都已经不重要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重新找到自己下一个定位。我第一个梦想实现了,我该想想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做,我愿意做,我喜欢做,我能做。

然后我就准备考博。此间种种,几番波折,幸运的成分更多。

2016年,我如愿来中大读博了。我爸爸妈妈挺高兴的。虽然前路漫漫,婚姻问题渺茫。但从心底来说,我相信他们是为我骄傲的。来到中大这一年,我慢慢明白,什么是学习,该怎么学习。从头开始学,养成学习的各种新的习惯,训练自己的思维方式,重新打开一扇门。这是我的第二个梦想。这个梦想,距离此时的我,特别遥远。我好像看到一点光,好像看到一条路,但光太弱,路太长。我真的迈开步子抬起腿的时候,觉得特别得沉,沉,沉。我抬起腿,都不知道第一步该落在哪里。中途杀进这条路,我的底子不牢靠,零基础起步,所以在中大的学习之路,我走得很艰难,很迷茫。

所以这个四月,我很难过。

回顾我22岁到32岁的十年,我的人生几次转折,都过渡得有惊无险。我一直在赶路,还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建起临时的避风亭。而且,现在看来,我已经没有退路可以走了。

我有时候在想,我其实没有什么人生规划,就这么随波逐流地往前走、往外走,离我的父母越来越远。但我心里有个点,我希望下一次我停下来,用自己努力得到的一切,为我父母建一个家,我一直想,接下来,只要我真的能够停靠下来,我一定会让我的父母跟着我、陪着我,我就再次陪着他们。

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我人生一次次的转折,他们没有阻止、没有抱怨,他们俩心疼又勇敢地放手,让我去闯。

我一直以来都最爱四月,因为中国的这个季节最好,因为这是我出生的月份。可是在广州度过的这个四月,实在太糟糕。

我心里希望,它快点过去。我希望,我能走出阴霾,振作起来。

从未来的五月开始,我希望自己,不再害怕孤单,勇敢地、独立地、持久地书写接下来的几年博士生时光。

我希望明年再写生日日志的时候,我不这么消沉,我斗志昂扬,我满怀希望,我灿烂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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