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在水面上,伴着鸟鸣与绿意,激起一圈一圈,出现、消失、出现又重叠的水纹——我恍惚中以为自己在看一部真人剧。
一、全世界下雨
《言叶之庭》的画面美得没话说,它美在如此逼真又不是真的。艺术在此刻不是对经验世界的模仿,而是全新的创造与表达。闪着微光的雨,倒影里氤氲着树影,浓的化不开的绿意,树枝微微颤动,远处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然而我更痴迷的是,它的声音——有雨不紧不慢地滴落在地上。
伴随着鸟鸣。
地铁车轮有节奏的响着,两辆列车擦肩而过时风夹杂着车厢受到急促风力时摇动一下的声音,机械声因重叠而浑厚。走出地铁的人们脚步声此起彼伏,有近处清晰的、鞋子踩到地板上如耳语的声音,有远处鞋跟敲在地板上空旷的回响。
站在地铁站里听到像隔了一层帷幕的雨声,走在马路上雨打在薄薄的塑料伞上闷闷的声音,投币时硬币在机器里颤了一下随即落下的声音,走在公园里鞋子踩在草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鞋子踏上木板后笃笃的声音,夹杂的雨声。
落在亭台下清晰地敲打石板的雨声,转而整个公园落雨渺远的细细密密的声音,好像全世界下雨。
远远近近的声音,下了一季的雨,而每一幅场景的雨声都不相同,富有层次,钢琴旋律清雅隽永。
哪怕不看画面,同样无比痴迷雨天的我,常常趴在窗边听雨的我,可以,听完这部剧。
二、雷神短歌的隐喻
《万叶集》创作于日本奈良时期,历史地位相当于中国的《诗经》,雪野第一次遇到孝雄,便吟诵了其中雷神短歌的半句: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若你知道日本传统文化之含蓄克制,可以把“我爱你”说成“今晚月色很美”,那必然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吟出这样的句子,不应是普通陌生人的交情。
雪野与孝雄首次相见,又并非青年男女一见倾心的浓情,以此两人身份,这句短歌,显得有点古怪。
直到故事推进,原来雪野是孝雄所在高中的老师,一切才理所当然——用雪野的话来说,这是她对他的暗示,告诉她自己是古文老师,这句发问,在雨天,应时应景,又很符合老师的习惯:提问,对答。
然而果真如此吗?
回到两人最初相遇,孝雄问,我们见过吗?雪野注意到孝雄的校徽,答道,也许见过。
新海诚是擅于描绘情感的高手,在明线上总暗藏另一条线,将一语双关用到了极致。表面上,这样的问答合情合理,因为雪野和孝雄在一个学校,作为老师和学生,见面是很有可能的。孝雄的发问,可能的确出于印象上的面熟。而雪野的回答,亦是极其简单真诚。
但如果脱离言叶特别的故事设定,这两句问答却相当暧昧——分明是互相有好感的男女,在互相试探和问询。这是暗处的隐喻——情愫在他们自己都并未知晓时,已经发生。
我们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孝雄少年老成,承担了家里很大一部分家务,被哥哥说越来越显老,反倒是孝雄的妈妈,看起来很年轻,找的男朋友也比自己小一轮。从情感模式来讲,孝雄的原生家庭促使他走上一条不同常人的情感之路。
反观雪野,自述27岁的自己,和15岁并无差别,虽然是指并没有变得更聪明,但从学校传出来的流言来看,雪野,的确是个“少女”。比起真正高中生少女,她多了份隐忍和成熟,而比起同龄人,她又有孩子气的天真。这绝不是偶然,也许雪野并非有意,但不可否认,对于孝雄这样的年轻男孩子,她有着致命吸引力。
单亲家庭、拥有少女般母亲的孝雄,被自己学生一厢情愿地爱上的雪野,注定要产生不一样的感情。
我爱你,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希冀多一点大雨滂沱的天气,好能让你在此,多留片刻。
三、我们会爱上让我们敞开心扉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告诉别人这些想法。
孝雄说。
他的哥哥不知道他爱制鞋吗?他的家人不知道吗?知道的,然而他们只把这当做是小孩子的一时心切,随意轻视。
为何雪野如此不同?雪野是真正接纳孝雄的人,她不像其他人,对他的想法不以为然。她在认真对待他的理想。
雪野与孝雄说话,亦像同龄朋友,换做其他人,起码逃课这一条,就够被教训半天了。
她俏皮地说自己又翘班了,坦然地说你一定觉得我有毛病吧,在孝雄吃自己便当时,甚至像个害羞可爱的小女孩,说自己没什么自信。而孝雄在雪野面前的表现,则并不是对待长辈一样——他告诉她光喝酒对身体不好,吃便当的时候开玩笑说雪野笨手笨脚的嘛。
两个人相处的方式,有一种年龄错位,在某一刻,孝雄反倒像一个兄长,在呵护小姑娘。
他们彼此善待,又彼此保护。
渐渐地,他开始盼望雨天到来,因为雨天就能见到她。
孝雄决定为雪野做一双鞋。
量尺寸时,雪野慢慢说,我可能,没办法很好地走下去了。温淡,克制,又透露着脆弱。是的,孝雄是她可以吐露心声的人。这个人,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自己。听到她的事,首先是去找那些传播谣言的学生打了一架,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讨厌她、回避她。反而她的前男友伊藤,在流言蜚语雀起时,首先是怀疑,并没能和她站在一起,尽管分手后伊藤仍在帮助她,她却无法再对他坦诚。
雪野把与孝雄的相遇,对伊藤说成是见到一个老奶奶。一方面是为了避嫌,在这个时间,与自己学校的学生,有这么一段故事,仿若是在把流言坐实。另一方面,她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她对他真的有不一样的感情。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这是孝雄的回答。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雷声,天空布满阴霾,纵然没有雨天给我一个来见你的理由,我终还是鼓起勇气为你而来。
也许爱不是在了解对方之后做出选择,而是即使你是未知的,我仍然愿意接受一个完整的你,从而彼此拥有,这世上最大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