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 | 他在黑森林北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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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猫妖联合征文【


01

“近日,有徒步者在黑森林北麓的密林中发现白骨,通过耻骨下角的弧度初步判断死者为男性,警方已介入调查,如有知情者,请通过滚动字幕里的电话速与警方联系。”

陆扬放下手机,本就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七点档的新闻女主播正襟危坐,以极高的职业素养播报了这条新闻,她既没有表现出惋惜的神色,也没有露出惧怕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播报完,就赶快翻起了面前的新闻稿。镜头下一秒迅速切换到了动物园的北极熊馆,北极熊妈妈不久前诞下了双胞胎宝宝,两只白色的肉团团正伸着小爪子啪嗒啪嗒地打着水,由于名字还没有取,特此面向大众征集可爱的昵称。

陆扬摸到了茶几上的遥控器,食指按下了左上角那个红色按钮,女主播像是瞬间被禁声了般倏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陆扬起身走到窗前,瞥了一眼天空,乌云密布得好像马上就要有雷雨,一夜入秋,这大概会是今夏的最后一场雨。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像是塑料拖鞋弄湿后摩擦地面的滋啦声响,陆扬有些不悦,站在窗前没有转身。“怎么不开灯,要下雨了,黑乎乎的。”妻子说罢打开了客厅的壁灯。

房间一下被这暖黄色的灯光烘称得有了一些暖意,连窗外墨色的天空都带着一丝朦胧的美感。陆扬低头看了看妻子脚下,明明是双勃肯凉拖,怎么会有这么刺耳的声音。“明天我要去黑森林采风,过几天再回来。”他平静地对着妻子说道。

陆扬每年都有去黑森林采风的习惯,通常是深秋初冬时节,妻子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不过这次来得有点突然,她眉头一紧,嘴巴已经明显嘟成了一个O形,整张脸出现了因为疑惑不解而产生的扭曲感。可还未发声,陆扬身后乌黑的云层突然被一把紫红色的利剑撕裂开来,紧接着就是轰鸣的雷声,她不确定他深褐色瞳孔里溢出的寒气是闪电的倒影还是别的东西,她舒缓了一下脸部肌肉,刚刚那个沉默的困惑的“哦”变得平缓而明朗起来,“哦,好的。”

陆扬算是半个不入流或者不得志的作家,当然这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发表过几本小说,反响平平,用他自己的话说,现在连阿猫阿狗都能在亚马逊上发布电子书,作家这头衔没什么吸引力也已经大众化了。他又有写作洁癖,故事的发生背景设定必须是在黑森林,什么黑森林里的离奇失踪,黑森林里的谋财害命,妻子曾半开玩笑地说,“为什么不试试黑森林蛋糕或者黑森林布谷鸟钟?也许俏皮一些的故事会更吸引人。”“迎合大众不是我的追求。”这是她得到的冷冰冰的答复。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谈论过关于他写作的事情。

不过陆扬确实也不需要靠写作谋生,本身家底殷实,虽谈不上家财万贯,倒也是绰绰有余,又是家中独子,早早地继承了家产,并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压力。与妻子结婚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成年人在觥筹交错场合相遇又走进婚姻殿堂,怕是理性思虑多于浪漫情怀。妻子是税务顾问,正是陆扬所需要的知识领域。穷人省来省去、争来争去的不过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东西,可对于略有资本的人来说,合理避税就是战略手段,即便数学再不好也能理解,只要基数足够大,一个再小的百分比都可以搞出一串惊人的数字;对于妻子来说,彼时陆父陆母已经过世,不会有难缠的婆媳关系,又是个有闲钱的单身汉,何乐而不为?她知道自己也不能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是看上了他的钱。”于是,不过几个月,民政局的公章便落在了那两本红本本上,夫妻关系即刻生效。



02

第二天午后时分,陆扬先绕道去往父母旧居,自父母过世后,旧居就像被时间抛弃了,除了灰尘的厚度在日益增长,其它物品都保持着原来的姿态。陆扬径直走向儿童房间,在靠窗的木架上搜索了一阵,手指好像捏到了一个什么小物件,揣到裤子口袋里,转头就离开了。

随后他驱车前往银帝旅店。银帝旅店位于黑森林北麓的一块绿地上,背靠茂密的针叶林和起伏的山峦,风光无限秀丽。旅店不过四层楼高,是传统的半木构造建筑,此刻夏日的生机并未完全褪去,每层楼的外挂木制花圃里还繁密地开着猩红色的小花。屋顶上铺就的也是红色的瓦片,可一旦寒冬来临,白雪压下来的时候,这一切红色都会消失殆尽。

办理好入住之后,陆扬就拎着行李往楼上走,他特意挑了坐南朝北的顶楼房间,他想看幽深的针叶林,与之相比,南面开阔的绿地对他毫无吸引力可言,而且顶楼房间因为屋顶倾斜而显得格外矮小,在靠墙的地方伸出手就能碰到木制房梁,他又十分喜欢这种被包裹的拥挤感。

浴缸里哗啦哗啦地放着水,陆扬慵懒地斜倚在里面,双目微闭,右手肘抵住浴缸边缘,指关节轻触碰到太阳穴的位置,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是额上的皱纹略微舒缓开来,像一位经历了舟车劳顿的旅客正在休憩。不一会儿,他起身,裹上浴袍,光着脚走在房间里的红色印花厚绒粗地毯上,地毯的吸水能力上佳,前两步还隐隐约约留下了狭长形的水渍,再后来就完全消失不见了。他径直朝着斜顶天窗下的沙发走去,弓身坐定,眼见着天色渐暗,他拧亮了一旁的亚麻落地灯。

天窗外夕阳的红色余晖和落地灯的暖色柔光搅在了一起,这份温和好像都没能够中和沙发上这个人锐利的侧脸。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下午从父母旧居带来的小物件,放在掌心仔细端详,是块墨绿色的小石头,葡萄粒大小,幽幽地闪着光。

陆扬想起了什么,他并不是家中独子,直到那件事情之后。尽管他一再尝试屏蔽长兄陆祎的形象,可对于生命中大多数时间都重叠在一起的人来说,遗忘是难以达成的奢求。于是每当他又陷在回忆的沼泽地里,他总是试图以第三视角窥视那些令人难堪的事情,以撇清与其的联系。

童年的时候,父母常带两兄弟去黑森林徒步,一家四口每次都住在银帝旅店。旅店附近有座对公众开放的矿石公园,无论是专业人士还是业余爱好者,都可以来收集各类矿石。陆扬记得和哥哥一起,手里拿着小锤子,脚上套着橡胶雨靴,两个个头还不大的小孩儿,蹲在小土堆后面,一本正经地敲击着面前的岩石块,一边敲一边侧耳倾听,还不时地耳语几句。那时他们好像还很好。

“你知道吗,绿色的石头好像很少见。”记忆画面中还是小孩的陆祎突然停了下来,认真地对着旁边的弟弟说道。

那个弟弟眯起了眼睛,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游乐场沙石地上的那些小石头,像很多小朋友一样,他也喜欢挖沙子捡石头,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好像确实是这样,他没有搭话,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矿石公园他们去过很多次,收获最多的大概是紫水晶了,颜色从嫩粉到黯淡紫都有挖到过,这些棱角分明的小石英紧凑地排列在岩石空腔里,乍一看像是被剥开皮的石榴。渐渐的,家里儿童房间的木架上放满了两兄弟的收藏,都是各式各样闪着光亮的石英。

唯独一次,哥哥凿开了一块不起眼的岩石裂缝,里面竟透出墨绿色的光泽,这份绿色一圈圈地延展开来,像是石子在水面引起的波纹。陆扬的耳畔好像又回荡起那惊奇又喜悦的童音,“陆扬,快看呐,绿色石头,还带着奇怪的条带!”那个弟弟探过身去,“还真是呐。”他喃喃道。在询问了工作人员之后,他们被告知这是孔雀石,因酷似雄孔雀尾羽上的绿色斑点而得名,而此时的哥哥也像极一只傲娇开屏的孔雀,纵情展示着绚烂的尾羽,满脸自豪与喜悦之情。

陆扬打开了朝向针叶林的窗户,初秋的晚风有些微凉,他半倚在窗前,好像密林尽头的矿石公园还隐约在现。那个弟弟怎么会有这样的坏心眼儿呢?只见他一路小跑到正坐在休息区遮阳伞下喝咖啡的母亲身边,委屈巴巴地拉住她的衣角,眼角好像还挂着似有似无的泪滴,“妈妈,哥哥把我的孔雀石抢走了,明明是我先找到的。”陶瓷咖啡杯落在托盘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陆祎,你怎么搞的,怎么抢弟弟的东西?”那只开屏的孔雀一下垂了头,但还倔强地反抗着,“我没有,的确是我挖到的。”“好了,弟弟还小,那也该让着他一点,给他吧。”母亲的回答回响在针叶林间,然后被树叶的沙沙声淹没了,哥哥眼神里的不解和怒火好像也顺着燃烧过来。真奇怪,他当时明明也还是个小孩子,可目光居然那么凌厉,陆扬顺手关上了窗。



03

夜有些深了,底楼餐厅的喧哗声在逐渐隐去。陆扬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扭结面包,还是今天出门前妻子给他装在包里的,可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吃饭的欲望。

他把行李箱拖到脚边,拉开内侧口袋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叠信封,整齐地平铺在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每只信封都已经打开过,切口光滑,用的是柳叶拆信刀。陆扬极不喜欢看到别人把手指戳到信封里面,然后借助撕扯的力度把信件拉扯出锯齿状,每次他都会露出厌恶的神情。

每封信上都写着陆扬的名字,字迹圆润又带着一些钝感,尤其是陆的那个耳朵旁,像画了一个3。每封信的右上角还标注着收到的日期,这是陆扬写的,他的花体字十分好看,卷卷的像是藤蔓一般,最上面那封的圆珠笔痕迹显然有些褪色了,仔细一看原来已经是二十年前。陆扬闭上了眼睛,努力回想这位给他写信的人,小卉。

初见她是什么时候,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家庭圣诞聚会。那时他刚大学毕业,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平安夜那天一觉醒来已是午后时分,随手穿上宽松的套头卫衣和慢跑裤,准备下楼。还在楼梯间的时候就听到玄关方向传来了说笑声,他皱起了眉头,忽然想起母亲说的今天有客人。他悠悠地晃到玄关,探个头往外张望,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孩,母亲接过了她脱下来的驼色大衣,正满眼笑意地看着她。她是齐肩短发,额前还有几缕刘海,有人正亲密地用手擦拭着落在她发丝间的小水滴,她晃了晃头发,耳垂上露出一枚绿色的四叶草耳钉。陆扬又回身看了看,窗外已是大雪纷飞。“陆扬,这是小卉”,耳畔有声音响起,陆扬看到这个女孩向他伸出手,她弯弯的眼睛像是下弦月,他迟疑了一下,便也迎着她手的方向把手伸了出去,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陆扬从回忆里出来,打开了茶几上的最上面那封信,其实他对于信的内容几乎早已烂熟于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年都要在黑森林的旅馆里一遍又一遍地读。

陆扬,我猜是你吧。我不敢相信他会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父亲的沉默不语、你母亲的偏袒包庇让人心寒,而你又何其残忍,难道他不是你们的亲人吗?

你可以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像鸵鸟一样藏匿起来。如果可以,我要一封封地把信投到你父母家的信箱,咒骂你,谴责你,直到你觉得心口上有刀割的感觉,就像你带给我的那样。我要等,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还是信封表面的那个圆润饱满的字迹,可竟然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面,她恨我吗?有些地方还有黄色的水渍,她哭了吗?陆扬摩挲着信纸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这些信都是母亲转交给他的,她不敢抬眼,总是一股脑儿地塞到他的怀里,像是把责任也推卸得干干净净。

他又打开了最后一封信。

陆扬,求求你了,告诉我他在哪里。

这些信件大约跨度两年,信的内容越来越短,口气也从愤慨变作哀求,后来他再也没有收到过小卉的消息,大概因为他从来没有回过,还有什么比无言的沉默更能挫灭一个人的希望呢。

他又把茶几上的信件摆摆整齐,好像又看到第一次来父母家的小卉在紧张地摆弄她的绿色四叶草耳钉,哦,对了,那也是孔雀石的纹路,陆扬当年一眼就看注意了,只不过在玄关捋过她发丝的好像是哥哥的手指。在圣诞餐桌上,他们俩坐在他的对面,好像看不到别人,眼神里只有对彼此藏不住的蜜意。陆扬又看到了那个躺在纸袋上的扭结面包,好像它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他抓起它,一把扔到了垃圾桶里。

窗外夜深得厉害,黑漆漆的,路灯的微光像是夜色下的萤火,星星点点,陆扬起身挨个放下卷帘,一下子那些萤火就消失不见了。夜里他睡得不太踏实,好像有豆大的雨滴砸在百叶窗上,叮叮咣咣地响,不知是在摇旗呐喊还是击鼓鸣冤。



04

翌日,太阳还是准时升起,丝毫未受夜雨的影响,松针尖头的晶莹水珠反射出温馨的晨光。陆扬去底楼餐厅点了杯黑咖啡,搭配小圆面包、黑莓果酱和奶酪片。他环视了一番四周就餐的人,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登山棒斜倚在餐桌上,冲锋衣搭在椅背上,正在细细抿着杯子里的热饮。

黑森林里的徒步者向来络绎不绝,很多旅店甚至提供运送行李的服务,只要告知旅店今日行程,店家会在晚些时候把行李送至下一家落脚的地点,徒步者便可一身轻松地享受一路上的自然风光。但陆扬的采风和徒步没有关系,虽然说银帝旅店的周边他再熟悉不过了,但他一般很少离开旅店,最多也只是去周围小转一番。

回到房间后,他从旅行箱内袋拿出了他出版的那本书《他在黑森林北麓》,那对兄弟的故事是怎么开始的?他揉了揉太阳穴,窝在扶手椅里面翻读起来。

巴登巴登位于德国西南的黑森林地带,巴登(Baden)在德语里的本意是洗澡,名字里连用两个洗澡,意指是个疗养休闲胜地。那个弟弟很早就迷上了这座小城,倒不是因为温泉度假,是因为这里可以挥金如土。巴登巴登的赌场有个文雅的名字,叫休闲宫。夜幕降临后,自然万物进入了休憩状态,而休闲宫里却是灯火通明、座无虚席。他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迷失在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巴洛克建筑里,头顶上奢华的古典吊灯、满墙满壁的油绘彩画像极了圣洁的教堂,可房间里摆放的轮盘赌转盘、21点扑克台又提示着另一种可能性。他常常夜间西装革履地前往,一呆就是一整晚。

寄往单身公寓的账单越积越多,他知道无法向父亲开口,不得已便向母亲求助,那个一直宠溺他的女人。约在了一个晴天的午后,趁着父亲去处理公司里的事务,他在客厅里和母亲坦了白,她对于小儿子的行为颇为震惊,当面严厉斥责他赶快收手,随即又带着他来到卧房的实木首饰柜,拿出信用卡和存折,耳语了密码,叮嘱他早日还清债务。他推门而去,门开的一刹那,阳光满满地洒在他的肩头,她满意且欣慰,殊不知她在一步步把他推向深渊。

陆扬从书里抬起头,嘴角带着一丝蔑意,这母亲真愚蠢呐。往无底洞里打钱怕只是徒劳罢了,就好比房间着了火,用水扑救似乎是正解,可万一火源是电线短路呢,岂不是饮鸩止渴。他又努力回想自己已故母亲是怎样的人。她在做香蕉松饼的时候如何跟着广播里的音乐轻轻摇晃身体;当她极度不安时,又如何反复而焦躁转动她的婚戒,以及她那尖利的嗓音。当然,她也一直很宠爱自己,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要求。

他又随便往后翻到了下一章节,一行一行大致扫下来。

由于父亲身体欠佳,正在为财产划分做准备。父亲向来公允,力求均等分配,以免两兄弟日后心生嫌隙,可殊不知,小儿子正深陷债务的深渊无法脱身。划分草案交到两兄弟手中,又给予两人一定时间商讨,待达成共识后还需提交公证处公证,才算完成。弟弟便相约哥哥一同前往黑森林,在绿树成荫的悠然环境里交流并做出最终决定。

他觉得这段写得十分生涩,简直像是报纸上的剪下来的新闻报道,便又随手往后翻了几页。

据目击者称,有看到两名成年男子在黑森林深处产生口角,两人本来是并肩而行,其中一人似乎备受冒犯,侧脸涨得绯红,突然高声喊道,“你以为你长我几岁就可以这样趾高气扬地教育我吗!你快闭嘴!”说罢极力推搡着对方,随后便引发两者肢体冲突。有人甚至宣称看到其中一人将另一人推下悬崖,可警方并未接到关于失踪人士的报案,事情只好作罢,并要求公众不要传播不实信息。

陆扬合上书,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多么俗套的故事。

这本书刚出版的时候,读者并不怎么买账,情节简单,逻辑上也有些小毛病。陆扬也收到过一些读者提问,他也曾回答过。

问:两兄弟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要相互残杀?

答:并不需要什么深仇大恨,可能有些感情上的纠葛,也有些财务上的问题。当一个人被逼绝境的时候,求生的欲望会高于一切。人类社会受道德和法律的约束,可自然界里自相残杀是很多动物的天性,比如沙虎鲨,胚胎时期就已经会相互蚕食。所以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即便是人,也难免发出充满兽性的孤嚎吧。


问:为什么两个大男人角力,一个能这么简单地就被另一个推下山崖?

答:因为两兄弟之间即便有再大的隔阂,关于生死搏斗的戒备心还是没有的。如果是预谋作案,那往早餐的咖啡里加点什么,大概就能让人意志涣散;如果是激情作案,那黑森林满地的树枝在需要的时刻也可以成为武器,支起人身的骨架向来坚硬,但眼睛是例外,暴露在外又十分柔软,想想女性防狼喷雾的设计,不是吗?


问:为什么弟弟没有被绳之以法?

答:因为他有一个溺爱他的母亲。他可能去父母家坦白过,震怒的父亲当即要报警,母亲冲了过去,压下电话听筒,用尖利的嗓音喊道,“那你一个儿子都没有了!”父亲瘫倒在地,老泪纵横,好像瞬间苍老了十载。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消失不见,但没有那么多人想要知道真相,只要围绕在他生活内圈的人都笃定是他不告而别了或者自然死亡了,那他就是按照这些设定的方式离开了。

陆扬把书放到一边,书的封面设计是两个小男孩手拉手正朝着黑森林深处走去,太阳在他们背后照耀着,就好像他们正从光明走向黑暗。父母过世后,陆扬曾在旧居的老相册里看到了这张照片,这是他和陆祎,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因为只有背影,所以他们当年是什么心情呢?他完全记不清了。


05

又过了几天,黑森林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陆扬每日依旧往返于房间和餐厅之间,他不敢离开,生怕错过了什么。当下他正侧卧在沙发上,打开手机,想搜搜关于黑森林命案的最新进展,随便点开了几条,大多数都是说受害者疑似高处坠落,肋骨多处骨折,眼睛约被利器所伤,眼内筛骨处有明显伤痕,法医已提取DNA,正在实现序列对比,确认身份。他扫了几眼,又放下了手机,“应该快了”,他自顾自地说道。

第二日黄昏,从银帝旅店的南面绿地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警笛声,陆扬的房间朝北,他无法看到停满整片绿地的警车,但他大约猜到了他们的意图。他望了一眼天窗下的小茶几,上面按时间顺序摆放着小卉的来信,压在最上面的那个信封上的是父母旧居木架上的孔雀石,茶几的另一角是那本《他在黑森林北麓》和一把柳叶拆信刀。陆扬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小卉最后一封信里的问题,他掏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唯一没有留名却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打出几个字,“他在黑森林北麓”,点击了发送,然后把手机也放在了茶几中央。

他觉得一切都妥当了,打开了面向针叶林的窗子,四楼的高度,他俯视着楼下的石子地,纵身一跃。

©️人可望舒,黑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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