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诗人没有颜色,吟游诗人是地狱使者——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春树揉了揉眼睛,明晃晃的金色头发刺得他眼睛发酸。可他明显感觉到这和过去十七年他所见到的地狱一般的死寂不是一个类型。
诗人的四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他身前的勋章不知从何而来,已经锈迹斑斑,衣着荼靡绮丽,然而也被风雨冲刷,印上泥痕,远东游历带来的金银器也已经覆盖着薄灰,污浊而厚重。他唯有瞳仁熠熠发光,而这已经足够吸引他面前的少年。
春树站在一边,用不被发现的目光打量着诗人,没有姓名的诗人。诗人每次来都会被驱逐,族长也告诫他们不要靠近没有颜色的人——村庄里的每个人都只能看到除黑白外一种颜色,或红或绿,然而没有人能看到吟游诗人的颜色。他们坚信看不到颜色的人和没有颜色的人都是罪恶的、不被神明原谅的囚犯,他们的足迹将永远不会被允许触碰纳苏斯神圣的土地。
他看了看自己衣衫褴褛的身躯,明明和诗人破旧的旅装一样风尘仆仆,他却明白诗人和自己深深的不同。他应当被比作透亮的烛火,燃烧生命于干涸的土地之上,他的香味随风而逝,化作一缕青烟,和收藏品葬在一处。
春树是这个部落中的第一个异类,他看不见任何颜色。他不被允许进入祭坛和众人一同祭拜,他的父母因他而蒙羞。他独自一人守着神明的墓寝,长年累月、无始无终。这是神的惩罚,惩罚他作为无法获得世界真理的一部分的人,将永远与荆棘和杂草为伍,将永远生活在云淡风轻的天穹之下而不见天日。
而如今,他盯着那金灿灿的头发随风飘扬,正如他的太阳。
诗人从来不停下脚步,他总在各个地方来回奔走着,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过多少地方。他疲惫地出现在纳苏斯的边界上,一望无际的原野和寸草不生的荒丘不自然地交接着,寡淡的蓝天之下,鲜少有鸟群飘过。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守墓人,微微一笑。
“可否借宿几日?我是吟游诗人,马耳他的传教勋章能否当作借宿的成本?”
春树几乎立刻就默许了,但是他没有发声,只是空洞地张了张嘴。
诗人轻轻地将那枚锈迹斑斑的锡制勋章放在春树的手掌心,春树感觉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他没敢抬头盯着诗人的眼睛,他却用余光瞥见金色的光辉渐渐充盈了地平线的上端,他知道此时此刻诗人浅色的眼眸正在打量着他,从他凌乱无序的发丝,宽大得能兜住风的上衣,一直细细打量到穿着粗麻鞋的脚趾。他的身上浑是泥土,他不希望诗人盯着这样邋遢的他看太久。诗人身上的灰尘于他来说都是不可亵渎的,神圣的,携带着另一个文明和自然无声地泣诉。
他望向边界边陵寝的阴影下的低矮的木屋,攥紧了马耳他的徽章,他的无价之宝。
天色寡淡,晦暗不明,而少年局促地挠了挠齐耳的黑发,紧张地向前走的同时不自主地踢着泥泞小路上的残枝,身后十余米远跟着旅者,静默如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