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短篇小说)

7月,大连

昨日的一场大雨为这座迷人的都市送来了一阵清凉,将湛蓝的天空洗濯的更加清澈明净,谁曾想今日高温报复性地袭来,烈日炙烤着大地,整座城都像被罩在蒸笼里,闷得人们透不过气。此时,正值晌午,大家都在床上吹着空调打鼾,大连开发区的建筑工地上,阿杰正吊在19米的高空,为高楼外墙刷漆,他身上绑着的安全绳索将结实的脊背和臂膀勒出一块块正方形轮廓的痕迹,阿杰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身后背着涂料桶,只见他两手分别握着刷子,熟练的蘸料,粉刷,一来一回的动作配合着绳索上升下降的声音,奏成一曲只有他一个人听的见的奇妙乐曲。

阿杰出生在大连市普兰店市双塔镇的一个小村子,很多人都问过他,他的家乡为什么叫双塔,是真的有两个塔么?他,每次都尴尬的笑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与他那黝黑发亮的面庞相互映衬,一双坚韧有力的眼睛完成月牙状,因为他回答不上这个问题,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他特意回老家询问了村里的老人,老人说以前这里是有两个塔的,后来日本人占领了大连,战争打到了这里,毁掉了一座塔。至于另一座在哪,老人也没说清楚。

阿杰从小就在这个叫双塔的小镇生活,他家住在离镇上10公里的刘屯,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家里有两间旧瓦房,黄土砌的墙头,木头搭的门窗,几处列了缝隙了玻璃上糊着一层又一层报纸,风透过窗缝发出阵阵刺耳的吼声,赶上阴雨天气,屋里充斥着泥土的气息和木头发霉的味道,他家的祖辈是地主阶级,风光过些时日,到了文革时期,被抄家被批斗,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剩下,又因为家里祖辈成分不好,村子里大部分人都不愿与他们来往,因此日子过的十分清苦。阿杰有一个哥哥,1990年,妈妈怀上了他,当时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上面抓得紧,妈妈为了保住阿杰而四处躲藏,夜晚丈夫成宿地守着门,每当外面有点风吹草动,她拾起一床小棉被就从后院蹿出去,很多时候在玉米地里一呆就是一晚上,但她从不忘记把小棉被子盖在自己的肚子上。

上天眷顾,竟赶上了超生,虽然面临罚款,但阿杰总算平安的来到了这个世界,父母把所有的积蓄交了罚款,好不容易阿杰报上了户口,而他的爷爷奶奶因要照顾叔伯家的兄妹们,无法分身再来照顾他,爸爸外出打工,哥哥上学,妈妈只能背着他在田里干活,他穿着哥哥小时候的衣服,在妈妈的巧手改造下,很多衣服虽然缀满了补丁,但看起来别有一番可爱之处。妈妈劳作,他就趴在地头数蚂蚁,或者研究妈妈绣在他衣服上的花鸟鱼虫,饿了他就吃妈妈从家带的玉米面馒头,困了他就趴在地头睡上一觉,微风扶着泥土散发的芳香,把大片大片的庄稼吹的如莲波荡漾,从晨曦到日落,妈妈的身影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日复一日,他渐渐长大,便常常扛着小锄头学着妈妈有模有样的干起了农活,每当太阳躲进群山身后,火红的云霞悬在天际,笑眯眯地洒下一片绯红,妈妈就抱着阿杰坐在温厚深沉的土地上看云霞,妈妈给他讲许多故事,阿杰瞪着圆圆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在他看来这是苦,更是甜。他们常常行走在月光下,驻足在婆娑的树影里,遥望天上的星空,妈妈总会搂着他自言自语道:“要热爱生活,黄河水总有清的一天,日子总有好的时候!”每次说完,妈妈都会侧过脸,偷偷地抹去眼泪。

阿杰5岁的时候,已经能帮助妈妈做饭,洗衣服,喂猪,养鸡了,周末哥哥跟妈妈在地里劳作,他就在家煮好粥等他们回来,那时候,玉米粥和咸菜就是十分可口的饭菜了。赶着丰收的时候,他们就煮上一大锅红薯,带上自家老母鸡下的几个鸡蛋,美美的吃上一顿,妈妈总把好的都留给他们,自己只喝一点玉米粥,阿杰很懂事,每次都会把自己的碗里的鸡蛋偷偷塞给哥哥,他知道哥哥学习辛苦,鸡蛋是好东西一定能补脑。而哥哥却趁阿杰不注意把鸡蛋捯碎放在阿杰的粥里,阿杰不知不觉就一起吃了下去。妈妈眼里常常噙满泪水,为这两个懂事的好孩子感动而自责。妈妈教导他们“永远都要热爱劳动,珍惜粮食,虽然我们出身贫穷,但我们也能靠勤劳获得幸福!”

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在平凡而艰苦的年月里,相互支撑,相互关爱。后来,爸爸回来了,他在外面奔波了几年也没赚到钱,回到农村做了石匠,勉强糊口,妈妈伏在家里的土炕沿上,不时用围裙抹着眼睛,她哽咽着,一边嫌弃爸爸没用,一边给他纳着鞋底,阿杰懂事的安慰道“妈妈要笑,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转眼阿杰上小学了,学校的体育老师是他的本家,他们的爷爷是亲兄弟,说来阿杰的辈分还真不小,论起来该叫那位老师叫哥哥,因着这一层关系,阿杰在学校还算是得到了一点照顾,至少没有被欺负。但是,当别的孩子都能拿着零花钱聚集在小卖部讨论买什么的时候,阿杰只能一个人落寞地坐在教室里,饿了就拿出妈妈从家给他带的水,使劲地喝上几口充饥,因为阿杰在成长中认识到了生活的艰难,所以一心想着早点出去挣钱,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替父母分担些压力,所以初中毕业他就开始了打工生涯。

如今他来市里已经五年了,变成了一名涂料工人。也许是小时候贫穷的日子过怕了,他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能干,师傅们没有不喜欢他的,有活他抢着干,有力他抢着出,他说“只要我勤奋,就一定能挣很多的钱,总有一天不再过穷日子”。

生活的压力不断的打磨着他,一米八的个头,皮肤变得黝黑,寸头,鼻梁高挺,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坚韧的光芒,每天吃完午饭,他不休息就直接上工,炎热夏季的午后,烈日当空,涂料漆刺鼻的气味就像监狱里重获新生的囚犯,肆意弥漫开来,在太阳的烘烤下格外令人窒息,整个工地,除了阿杰几乎见不到其他人的身影。所以,别人给他起了个外号“拼命三郎,”他只赚钱不花钱,穿的总是工作服,吃的总是厂子里的工作餐,大家对这样一个勤奋努力的年轻人也都另眼相看。这样忠厚老实的阿杰赢得了南方女孩玉兰的喜欢,他们是在公司聚餐的时候认识的,平日里工地上见不到几个女孩子,而玉兰是办公室文员,听说是本科毕业,她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温柔又迷人,圆脸,皮肤干净细薄,嘴巴小小的,笑起来很可爱,即使装束朴素也难挡玉兰骨子里的气质,因为早就听说“拼命三郎”的大名,玉兰早就想见识见识真人了,从那时起玉兰就常来宿舍帮他洗床单被罩和衣服,偶尔也会买些好吃的放在他床头,在他繁忙艰辛的生活里带给他许多惊喜和感动,但是阿杰不敢接受玉兰,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家庭状况,哥哥不久前才买上房子,又刚生了小侄子,家里是一分多余的钱都拿不出来。自己现在虽然比别人努力,但时间总是有限的,要是晚上允许加班,他可以连续24小时上工,可是新闻报道频频出现工地上的安全事故,工地晚上根本不让加班,唉,有力气挣不到钱。基于这个原因,阿杰几次回绝了玉兰,可是玉兰坚持要跟他在一起,情窦初开的玉兰根本不会因为物质条件而放弃爱情,阿杰见玉兰如此真心,自己更是别无所求,就带玉兰回家见了父母,父母对儿媳妇没啥要求,只希望别嫌弃家里穷就好,玉兰很懂事,来了忙前忙后的收拾,家务活也样样拿手,阿杰的父母却亦喜亦忧,他们喜欢玉兰,可是他们用全部的家当为大儿子娶了媳妇买了房子,如今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该如何为二儿子筹办房子和彩礼啊,虽说阿杰还不急着结婚,但是,即便再拖上三五年,他们还是一样拿不出钱来,阿杰和玉兰走后,老两口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上天为什么捉弄我们,别人家都能生个女儿,为什么咱们是两个儿子,早知如此 当初还不如应了那计划生育。”“啪”只见正在打扫卫生的妻子拿着鸡毛掸子朝他后背拍去,“你闭嘴!我不准你这样说!砸锅卖铁也要给儿子置办”她带着哭腔吼道。阿杰从小就懂事体贴,他早就清楚父母的难处,当晚他就给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他现在是组里挣钱最多的小工,不出三年他就能升为大工,大工再锻炼个两年,没准还能有机会出国呢,就算出国不成,他相信凭着努力总有一天他能当上师傅,当上了师傅就能拿到8000块的工资,再比别人多加些班,他的目标是月薪过万。他叫爹妈不用为他操心。他心里也从没想过让父母为他买房子,他要靠自己!话说起来都是容易的,可是现实又是多么的残酷。出来五年了,这五年除了帮他哥哥买房子结婚拿出了六万块钱,偶尔给父母寄回点钱,他几乎不多花一分钱,晚上同事们三三两两一起出去喝酒吃烧烤,每次叫他他都不去,慢慢的也没人叫他了。虽如此,同事们都待他不错,因为大家都清楚啊杰的为人。如今,他手里还有五万块,这已经是工厂里一个22岁男生个人存款最多的人了,但是离一个房子的首付估计还差得远呢。

时序交替,岁月更迭,2016年,阿杰25岁,他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大工,工资由以前的每月3500涨到每月5500,哥哥嫂子都去了日本打工,据说那里一个月能赚10000,阿杰心中有些羡慕,但如果他也走了,父母身边就没个照料了,哥哥嫂子为了帮他买房子,将辛苦存下的8万块都寄给了他,加上自己这几年的积蓄,爸妈又在老家借了五万,终于凑够了一套房子的首付,在大连开发区购置了一套80平米的二手房,不过现在每月三千的贷款也让他有些难以承受,工资虽然涨了,花钱的地方也多了,除了每月往家里寄点钱,他还要维持一些人际关系,因为经过了几年的历练,他明白,身边的人,能讨好的就尽量不得罪。如今他和玉兰住在新房子里,而玉兰就是他每天奋斗的动力。阿杰工作爬上爬下受伤总是难免的,玉兰常常能够及时地拿出为他准备的红药水和药棉,温柔地治愈他的伤口,然后仰起脸朝他亲昵的笑着,微微咧开嘴巴,露出两排洁白的的牙齿,像白玉米籽一般好看,爱情啊,它像无声的春雨悄然地洒落在他焦躁的心田,他在工地上机械的做工,眼泪常常混着脸上的汗水一起流进嘴里,已不知是苦还是甜,他出身苦,没有好好学习只能干体力活是苦,但诺大的城市里已经有一处落脚之地和一个心爱之人又是多么的甜蜜啊,回到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有玉兰为他准备的饭菜,有充斥满屋的欢声笑语,他虽然常常加班,但自从有了玉兰,他会抽出时间陪玉兰出去玩,大连这么美,他还是最近才搞清楚甘井子区与沙河口区的路线,他们在海边大喊自己的梦想,在沙滩许下自己的愿望,晚上在星海广场的星空下席地而躺,他给玉兰讲小时候的故事,玉兰轻轻依傍着他,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脯上,专心聆听着,他们默默地偎在一起,像牵牛花绕着向日葵,星星如同亮闪闪的珍珠一般洒满了暗蓝色的天空,远处的海平线起伏荡漾,潮水潺潺,奏出优美的旋律,玉兰告诉他,等结婚的时候,她一定要穿上梦想中的鱼尾裙和水晶鞋,阿杰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万家灯火,红墙绿瓦,都不及眼前的这个人,阿杰搂着心爱的人,心想,如果一辈子就这样过去,是不是也很幸福。是啊,他想起小时候妈妈的话“黄河水总有清的时候,日子总有好的时候”。而能够抹去一切苦难的只有爱。

大自然从来不会顾及人类的喜怒哀乐,自顾自地春去秋来,日月变换。

17年年底,他第一次跟玉兰回湖北黄冈市老家,远远的望见一座至少有三百平米的别墅,他呆住了,这竟是玉兰的家,此刻,他才知道,玉兰的双亲都是体制内的人,他们之所以允许女儿外出工作,是要让女儿学会自强,也是因为玉兰喜欢大连这座海滨城市,想出去闯闯,可是玉兰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平时玉兰谈吐大方,清新质朴,阿杰早料到他们之间在家庭上是有差距的,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会如此悬殊,玉兰的父母客客气气,虽没有什么明显的态度,但在他们的微笑里,阿杰读到的是,波澜不惊,也是知难而退。这在他看来,比直接拒绝他更可耻,是呀,他们不需要多说什么,聪明的人自己就清楚该怎么做了,阿杰与玉兰一家在他们的别墅里吃过午饭,他一个人悄悄地走出了大门,他穿过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座拥挤而陌生的城市里,他无处可躲,也无处可去,这南方的冬天的寒凉丝毫不比北方逊色,道路两旁的枯树一棵挨着一棵僵硬的站着,冷风无情的将最后几片叶子一扫而空,几只麻雀立在枝头,不时传来一阵啁啾,或许连他们都在嘲笑自己吧,阿杰像个失了魂的孩子,在街上彳亍,最后还是决定离开,他去火车站买了站票,连夜赶了回去。朔风渐起,大连的夜空纷纷扬扬卷下一片片雪来.,越来越密.萧瑟的寒风,吹落片片飘零的雪花,迎风而立,心已凝结成霜,丝毫感觉不到那所谓彻骨的寒冷.是啊,还会有什么,会比心更冷.雪,还是那雪.漫天纯洁肆意飘撒,冰封了脚下,也冻结了回忆.没有一丝回首的余地,没有一片遗忘的裸露,大地一片皑皑,仿若一夜之间,所有青丝化作白茫.曾经的不朽,也随之凝结,变的透明又易碎……

从大连火车站到他的住处不过两三里,可他却感到多么的漫长和艰难啊,他其实更害怕回去,因为那里充满着玉兰和他曾经相爱的美好回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家的,躺在自己新房的床上,时钟显示凌晨四点,这间屋子曾经是多么温暖,处处都存留着玉兰的味道,他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毫无睡意,闭上眼,眼前浮现了玉兰的可爱模样,玉兰的天真的欢笑声还萦绕在耳畔,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死气沉沉,没有了玉兰,这个灯光闪烁的新房子顿时失去了所有生机。在火车上,他给玉兰发了一条短信就关机了,是的,他选择了逃避,虽然他没读过几年书,但他清楚自己该与怎样的人共度一生,不是他觉得自己不能扛起那份责任,只是他过不去那一道卑微的坎儿,那一天,他没有去上工,在家里哭了一整天,抽掉了两包烟。

两天后他打开手机,里面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妈妈的,一个是玉兰的,还有十条消息,九条是妈妈的,一条是玉兰的...他打开玉兰的消息,“为什么要逃避,你若坚持,我定不负”他清楚玉兰面临的艰难,他不想也不能让她与家里反目,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坚持,或许,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命吧,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这一切,口口声声说着只要相爱就没有什么能阻挡的了的那些人,难道不是自私的么?他虽然没有读过几本书,但他却深信一句话,爱不应该是利己的,而应该是利他的。他给妈妈回了电话,把事情告诉了妈妈,妈妈在电话那头哽咽地说着“儿子,不管你怎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是妈妈没有给你好的家庭条件.....”“妈!黄河水总会有清的一天,日子总会有好的时候”他安慰道。放下电话后阿杰没有回复消息给玉兰,失魂落魄的他继续着他的工作,也只有拼命的工作才能暂时缓解他精神上的危机,只有累垮身体才能阻止自己去思念,眼泪再一次混合着汗水流进嘴里,这一次,他尝到的只有苦。

转眼七月了,眼下,他在19米的高空,刚刚完成了一部分的工作任务,缓缓降下绳索,慢慢落地,他习惯性地用胳膊楷去脸上的汗水,看见师傅光着膀子从休息室出来,向他招了招手,他熟练地解开绳索,小心翼翼的放下涂料走到师傅旁边,师傅拍了拍他肩上的尘土,点了支烟说道“开发区又报道一名涂料工人从16楼摔下,当场死亡,你小子为了多挣个钱,总是选择高空任务,自己可要当心”我会当心的,谢谢您师傅”师傅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仔细,干活也稳,马上就能带大组了,我这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说着师傅靠近了他,他把耳朵凑过来,“新西兰那边要人了,一个名额,两个月后面试,抓住机会啊!”说完师傅掐灭了烟,走进休息室里。

阿杰一个人站在休息室门口,回头望了望这片工地,眯着眼朝天空看去,他仰着脸,任由阳光洒在脸上,他闭上眼睛,眼角闪过一滴透明的眼泪。

那年冬天,玉兰回去后,她的父母当着阿杰的面沉默无语,没有细问阿杰家里的情况,也没有谈论两人未来的打算,仿佛这根本不是女婿来见丈人丈母娘,倒像是接待玉兰的同学朋友来家里坐客,玉兰知道父母的心思,一直无声的抵抗着,她不想被父母安排自己的未来,可她天性善良孝顺,此刻的玉兰多么希望阿杰能带他远走高飞,她心里知道,只要他勇敢的迈出一步,给她信心和力量,剩下的99步都由她来迈,她喜欢阿杰,她被阿杰的坚毅所吸引,就像当初“拼命三郎”的称号那样,阿杰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用钢铁般的顽强意志抵抗命运,而今他能有现在的光景,与他自己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她劝说父母,说尽了阿杰的好,可惜阿杰离开了,这一举动给正准备为了阿杰与家人决裂的玉兰浇了一盆冷水,就如那冬日的的寒气,直袭入骨,玉兰看见那条信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留在父母身边吧,照顾好自己,我回去了。”她顿时感觉头晕目眩,两条腿发软,颤巍巍瘫坐在沙发上,当心里的信仰崩塌了,当执着的追求毁灭了,还有什么比此刻更绝望的呢?她闷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两天,爱情啊,有时候它是多么的坚贞不渝,至死不悔,可有时候,它又是多么的脆弱易碎,微妙难懂。玉兰的父亲打电话给女儿大连单位的人事部,替女儿提交了辞职申请,为了安慰女儿,玉兰的父母轮班给她做好吃的,帮她重新装修了房间,还替她安排了工作,又拖人给玉兰介绍了市文化局副局长家的公子,年轻有为,去年刚考上了公务员,玉兰心力交瘁,她多少次想去大连寻他,她心想,只要阿杰给她一句话,她可以立刻不顾一切去大连找他,可她终究没能等到任何消息,半年后,玉兰与她的公务员男朋友举行了婚礼。在黄冈市七月的微风中,穿着鱼尾裙与水晶鞋的玉兰泪眼模糊……

阿杰听了师傅的好消息,是激动的流泪,每年与公司签署合约关系的新西兰都会从大连选一两个高级技术工人,实习期半年每月至少15纽币,折合人民币大概有7500元。实习合格后根据表现提工资,据前几年过去的大工们反馈,如今他们中最高的已经拿到27纽币/月,折合人民币将近14000元。条件必须是三年以上大工经验,上次新西兰招工的时候,师傅有意推荐他,虽然他刚当上大工,但师傅可以推荐人选,由公司组织投票,只要票数最高那就过关,简历上的大工年限问题公司就主动给改了,新西兰那边也不知道来的人员当了几年大工,那时候哥哥嫂子也在国外打工,他身边还有玉兰,他纵使万般想去,也不能撇下他们啊。如今他不这样想了,玉兰不在了,他在这里也毫无牵挂了,父母还算康健,能够照顾自己,哥哥嫂子给他的钱,家里为他买房子欠的外债,他每月还贷款之后剩的钱要不吃不喝的存多少年才能还给他们,想到这些,他决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抓住眼下这个机会。

他当即请求师傅推荐他入选,第二天又到投票同事家里走动了一番,他以前不会做这些事,但是生活告诉他,活在社会里,就得遵循社会潜在的法则,要自己去寻生存的机会。

五天后,结果下来了,公司选中了阿杰,两个月后接受新西兰面试官的面试,这期间公司替他办理了签证手续。那天下班后,他一个人穿过夏季傍晚的大连繁华的街道,透过车水马龙的喧嚣,他在横在路边的长椅坐了下来,眼前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各种颜色的灯光映照出一片七彩斑斓的夜空,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商场门口的流行音乐,街道的喧闹,汽车的鸣笛此起彼伏,无休止的演绎着城市里的优美旋律与夏夜风情。情侣们牵着手走出影院,出租车停靠在路边,在等待着属于他的顾客,人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人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的活着。阿杰闭上眼,给自己打了个满满的鸡血。

虽说这件好事使他重新燃起希望,振奋起来,但令他苦恼的事情也接踵而至,他初中学的那点英语早就还给老师了,如何能回答的了面试官的提问呢?正在他绞尽脑汁,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童年的玩伴小西,就是那位体育老师家的女儿,他们同岁,小西上学早一年,所以他们不在一个年级,但是俩人玩的很投缘,小西常常带好吃的给他,在他羡慕别人有零花钱的时候,是小西也曾让他感受到那种买东西的滋味。他们两家离得不远,空闲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爸爸回来后,妈妈心疼他,家里的活很少用他干了,虽然他们的日子过的很依然很拮据,但也算是熬过来了。遇见了好朋友小西,他的生活多了一些美好,他常帮小西拿书包,小西常帮他辅导功课,她见他的铅笔不能用了,就把自己的新笔悄悄放进他的铅笔盒里,小西一家是当时村子里为数不多的与他家来往的人,他们两家有好东西都会相互分享,时间久了小西和阿杰往往就充当“跑腿儿”的角色。周末的时候,孩子们不上学,阿杰早早就来到了小西家里,小西还没起床,他就在外屋坐着等,赶上小西的家人吃早饭,他就也能美美的吃上一些好东西,小西娇生惯养,放假绝对是要睡懒觉的,而阿杰不同,他的妈妈一早便要去地里干活,他就早早起床收拾好屋子做点粥送走妈妈再来小西家里。不过每次在这里都能吃上软软的白花花的馒头。他不好意思多吃,低着头细嚼慢咽,一般半个馒头能吃到小西起床。

虽然他们同龄,但他什么都听小西的,去哪里,跟谁玩,玩什么都是小西决定,他们从来没有因此产生过分歧。阿杰家门前有一条小河,他们常在河里抓鱼,阿杰从小就手巧,自己会做渔网,他们经常满载而归,冬天,河水结了冰,他们就在河面上滑冰车,转陀螺,小鞭子甩在冰面上啪啪作响,陀螺听话的在冰面上跳舞。尤其在老家热闹的夏夜,清风拂过明月,夜空布满繁星,屋子里闷热难耐,大人们吃过晚饭都聚集在河边的一小块空地上纳凉闲谈,有的带着蒲扇,有的肩头搭着毛巾,随处可听见蝉与知了的和鸣,孩子们也出来嬉闹,在清澈的星光下追逐,口哨声,谈笑声,虫鸣声此起彼伏,交错在一起,俨然奏出一曲和谐自然的优美旋律,清风徐来,柳树枝摇曳着身姿,恰似伴着这美妙的乡间小曲在月光下翩然起舞。小西与阿杰子自是不会负了这闲暇韶光,他们约好,以口哨为暗号,一应一和,两遍为准,听见后就出来遛弯。这个暗号他们屡试不爽,从未失约。

童年的时光总是那么美好而短暂,也是一首永远无法重唱的歌谣,后来,小西考上了高中,去镇上上学了,一个月回家一次,而阿杰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了,跟着哥哥在市里边学手艺边打零工。

听说她大学毕业后去了青岛,后来在那边定居了,还当了老师,虽然多年不联系,也几乎见不到面,但儿时的情谊却是永远无法忘怀的美好。他请求小西帮助他学习英语,教他简单的句子和语法。鱼水相依为情,幼年相伴为谊,人与人之间朴素而真挚的感情或许没有来由,却总归有迹可循,小西不忘他们幼年相伴的美好时光,主动担当起了他的英语辅导工作,阿杰虽然心灵手巧,但学起英语却不是块料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学英语比刷涂料难太多了,但他“拼命三郎”的称号不是白叫的,阿杰白天上班晚上学习,听录音,练发音,背单词,记语法,有不明白的就通过电话询问小西,好在上天眷顾勤奋的人,经过两个月的刻苦钻研,他成功获得了出国的机会,日期就定在18年年底。

那一年大连的冬天来的比平时更早一些,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洒向大地,元旦过后,人们开始忙碌中国的新年,北风吹着口哨扫过刘屯村的街道,村口的集市上挤满了人。阿杰的妈妈刚在集市卖完西红柿,正冒着雨雪往家赶,这西红柿是家里大棚种植的,去年阿杰的哥哥寄了两万块钱回来,是叫爹妈把家里的瓦房装修一下,换上铝合金门窗,两位老人没舍得,就架上了大棚种上了蔬菜,趁着赶集的时候出去卖,补贴家用。妈妈匆匆赶回家是因为阿杰今天要回来,年前回来这一趟是收拾行李的,因为腊月二十三他就要出发去奥克兰。“有人就是好福气啊,两个儿子都出国,外国就是好呗!”“这叫崇洋媚外”“哎呀,中国都装不下他们啦,跑出去得瑟”路旁小卖部门口几个闲来无事的妇人嗑着瓜子吆喝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是明显说给她听的,他们的眼神里充满着说不清的不屑和嫉妒。此时,阿杰乘坐的大巴车行驶在通往家乡的公路上,他卖掉了开发区的房子,还完了贷款和债务,包括哥哥为他挤下的八万块钱,他又从自己打算出国使用的钱里扣除了一万一并留给了哥哥。雪花拂过窗前,在车玻璃上踮脚,转瞬就随风而去化成一滴无声的细雨,散落人间,阿杰望着窗外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和矗立在两旁的建筑,回想起退学后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这其中必然要忍受许多的辛酸苦楚,当我们摇头叹息生活为什么如此折腾的时候,最后发生的一切又让你觉得生活本身就是这样。雨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的景致渐渐变得模模糊糊。

小镇的街道边,阿杰的妈妈冒着雪在车站等候儿子,一辆崭新的红色电动车立在她的身旁,电动车身披着防雨服,这是前几天妈妈用阿杰寄回来的钱买的,她宁可自己淋湿也不舍得让车淋湿。她的眼睛注视着大巴车的方向,汽车停靠在镇上的站点,车门一开,顿时人影错杂,奔往不同的方向,在那么多穿梭纷乱的人群里,她无比清晰的看着自己孩子的身影,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当妈妈的仍旧能够准确的听出自己那一个的位置。她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挺起腰,将雨伞快速地举到儿子头顶,阿杰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背包就已经被妈妈摘下,抱在了自己怀里,阿杰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夹杂着迎面飘进伞底的雪花他几乎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了,他仰着脸,极力忍住眼泪,紧紧地挽着妈妈的手臂,二人并肩向电动车走去,此刻,他才恍然发现,妈妈的身子何时已经变得如此佝偻,身高足足矮了他一头,她那可怜的、清瘦的脸颊,细长的脖项,她那朴素的不知水洗了多少遍的旧棉袄,此刻,都在他的内心荡漾起一种春水般的波澜。他们小心翼翼的揭下电动车上盖着的雨衣,妈妈强行将雨衣穿在阿杰身上,阿杰拗不过母亲的倔强,只好服从命令,他推动车子,用手在后座仔细地楷了几次,叫妈妈坐上去,说道:“以后骑车子都由我来带您,我还要让您坐在车里享福。”阿杰骑电动车带着妈妈行驶在回家的小路上,妈妈背着他的包袱,一只手紧紧搂着儿子,另一只手将雨伞高高的擎在阿杰头顶,乡间小路寂静无声,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生机。

回到家中,父亲已经摆满一桌子酒菜,几月不见,父亲那倔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两鬓徒填了许多白发,见到儿子回来,顿时笑逐颜开,脸上的皱纹欢乐的游动着,在小屋的灯光下显得十分生动。桌子上两个印花瓷碗盛满了啤酒,爸爸是想与他喝一杯,妈妈把自己的碗也递过来,爸爸心领神会的为她倒上了半碗,他们不动声色,手里的酒碗轻轻摇晃,淡黄色的啤酒,荡出一丝丝涟漪,在这个雨雪交加的冬夜里,一盏寒灯下,一家三口人,在觥筹交错之后突然安静,嗒然若失,只听窗外风穿野林萧萧声,山川一时皆寂寥。

腊月二十三是中国的小年,连续几日的雨雪天气,给大地镶上了一层银白,路旁堆满了积雪,冷飕飕的北风像刀子一样无情的刻在人们的脸上,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集市中央还稀稀落落的摆着卖年货的摊位。阿杰拖着行李箱,与父母在车站告别。他不忍心离开双亲,经历了这么多,只有在父母面前,他可以永远做个孩子,但是他必须要这样选择,因为贫穷让他明白要想出人头地,就只有多赚钱,要想为父母争光,就只能多赚钱,他坚信,只有财富才能改变命运。他分别拥抱了双亲,在眼泪留下前匆匆登上了开往大连机场的汽车。他需要从大连飞往广州,再从广州转机飞往奥克兰,妈妈目送他登上汽车,在前排靠门的座位坐下,这是妈妈没吃饭就冒着严寒来占下的位置,他怕儿子晕车,也怕里面的座位不够宽敞,透过车窗,她注视着儿子的侧脸,直到汽车启动行驶,渐渐地消失在远方道路的拐角处,她仍然久久地立在原地,丈夫张开宽厚而粗糙的臂膀搂住了她,用沙哑哽咽的声音说道:“以后就剩我们俩,相依相伴了”。

此刻,阿杰乘坐的汽车里传来美文朗读的广播,正读到那篇《目送》

“我慢慢地、

慢慢地了解到,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

只不过意味着,

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

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阿杰再也控制不住决堤的泪水,靠着车窗低声痛哭起来。

“终点到了,大连周水子机场到了,乘客该下车了啊……”只听售票员大声吆喝了几声,车上的乘客纷纷提着行李朝候机楼涌去,阿杰谨慎地护着箱子,这箱子是初中毕业时哥哥给他买的,虽说现在已经是最老的款式,但是在阿杰的爱护下跟新的没什么两样,他顺着人流向大厅走去,这是他第一次来机场,也是第一次坐飞机,候机楼里宽敞明亮的大厅分隔出好几个区域,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形形色色的人来往穿梭,阿杰突然觉得,哪有什么小年与大年,对于赶路的人来讲,或许节日根本没那么重要。他回过神来,赶紧从背包内侧口袋里取出身份证,挨着前面的旅客在自助取票口排着队,他发现,大厅里一切井然有序,来往旅客相互礼让,没有一个人插队或者大声喧哗,他想到了上学时候老师说过这样的话“人啊,一生之中要去三个地方转一转,或许能明白许多道理,汽车站,火车站,机场。”他顿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经济水平高的群体觉悟也高,也许这就是素质吧。

由于他担心自己取票的时候闹笑话,于是他仔细地瞧着前面几位的操作,在心里默默地地记下别人的取票流程,终于挨到他了,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握着身份证的手颤微微的移动到取票机旁边,屏幕上显示出了他的购票信息和身份证号码,他几乎忘了核对,因为他害怕脑子里的步骤错乱,只看到广州二字,便匆匆忙忙打出了登机牌,他立在原地,看着登机牌上的航班号与登机口,他有些迷茫,殊不知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航班马上就要登机了,而他还没有过安检,猛然发现自己时间不够了,只能立刻求助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帮助他办理了托运并带着他从应急通道过了安检,嘱咐他进去之后抓紧时间看指示牌找登机口,由于阿杰第一次坐飞机,平时也没有接触过这些新鲜的名词,阿杰并没有听懂工作人员的指示,但是,强烈的自尊心要求他不能再问第二遍,于是他靠着自己的摸索终于在舱门关闭前找到了值机柜台,他是最后一个进入机舱的,乘客们都不自觉地将目光一到他身上,他笨拙的弯着身子好像是害怕挡住谁的视线,又或者因为迟到而感到尴尬,一时间他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赶紧坐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学着别人的样子调整好座椅靠背,系好安全带,飞机开始缓慢滑行,机舱里传来航空服务人员清脆动听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南方航空公司航班,本次航班是由大连飞往奥克兰,经停广州,本次航班的飞行距离是......”

听着空姐起飞前的播报,阿杰又好奇又紧张,奥克兰,是他新生命的开始,是改变他们家庭的希望,而这一切都将由他来完成,他闭上眼受洗一般的静候着这一切,飞机开始在地面上极速滑行,突然纵身一跃插入云霄,阿杰只觉得心还在地面,人却跳到了云层,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只听见发动机的轰轰声,他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太阳穿过白色的棉花糖般柔软的云彩,射下耀眼夺目的光彩,他感觉自己与蓝天白云融为一体,在一片湛蓝中自由翱翔,他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切,没多久他便到达了广州白云机场,从白云机场再次登机已是晚上十二点了,有了一次乘坐经验,这次登机一切还算顺利,十一个小时后他将抵达目的地新西兰最大的城市奥克兰。

阿杰怀着激动与兴奋伴着对故乡亲人的思念,复杂的情绪使他一夜未合眼,阿杰不时地向窗外瞥去,仔细观察着这异国他乡的天空有何不同,透过窗户,天已大亮,眼看飞机就要降落,突然一阵强烈的颠簸掀起机舱内的一阵哗然,紧接着飞机急速下降,空姐几乎是带着哭腔通知大家系好安全带,坐在座位上不要慌张”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飞机事故一旦发生,任何人都没有选择,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那么一瞬间,阿杰觉得要完了,新生活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恐惧,也亲眼目睹了有素质的人们在生死边缘的慌乱与无助,是啊,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不堪,想到家中的父母,曾经的挚爱,幼年的伙伴,还有大连工地里那些照顾过他的好人们......当所有人都处在绝望的边缘时,也许是上帝之手托住了飞机,飞机突然又恢复了平稳,人们停止了哭泣与呼喊,屏住呼吸等待飞机降落,终于飞机安全着陆了,人们在惊慌失措中早已顾不得秩序和礼貌,相互推搡着都急于离开这架存在着安全隐患的飞机,有的人一出机舱就仰天大笑喊道“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啊”。有的人边拍照边吵嚷着要找航空公司赔偿精神损失费,有的人哭着骂道“该死的飞机,再也不坐了,机长必须出来解释清楚。”阿杰平复好心情,看着眼前浮现的电影般的画面,不禁感慨“在生死面前,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谁还能保持所谓的素质呢?”刚建立的人生信条一瞬间就崩塌了,阿杰又陷入了迷茫,但他清楚地知道,每个人都是最平凡的普通人,他们怕死,他们渴望平安与幸福,他们都在为自己那平凡而又美好的幸福世界而努力着。

站在奥克兰机场出口,遥遥望去,风帆之都映入眼帘,风温柔体贴地轻拂着脸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充满异国色彩的面容,他突然感到一阵落寞,从一个国家历经生死辗转到另一个国家,在这川流不息的滚滚红尘里,自己渺小的如草芥一般的生命真的能得到垂怜吗?但他明白,路总要自己来走,关总要自己去闯!

奥克兰的时间比国内快四个小时,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当地二月正直盛夏,毛衣外套早已将他捂出一身热汗,他赶紧转回机场大厅,找了个洗手间,换了一身夏季衣服,刚出门,他看见了远处人群中一个举着写有“大连科威涂料有限公司”大字的牌子的身影站在门口,没错,那就是刘强,刘强是大连公司去年排过来的工人,一瞬间阿杰眼泪就不听使唤的涌出眼眶,刘强,就像他的救命稻草一般,及时的治疗他的无助与迷茫,2005年,他们在大连的工地上相识,那是深秋的傍晚,天空隐去了白日里的澄澈,拉起阴沉深邃的帷幕,北风像挣脱牢笼狮子般怒吼,仿佛要吞没整个世界,倏忽,一道闪电将天炸成了两半,暴雨眼看就要下起来了,师傅命令所有人做好建筑的防护工作就可以下班,此刻,阿杰与刘强两人正并排悬在高空给墙体做防护,绑在他们身上的安全绳索被风吹的的摇摇欲坠,狂风掀起的沙土时不时的敲打在他们身上,做好最后一道工序准备下降的时候,刘强的绳索突然失去控制,直降数米,阿杰发现后立刻用脚蹬住墙沿,慢慢拉住刘强的绳子,再迅速降下自己的绳索,他谨慎地抱住刘强,用自己的绳索托住两个人的重量缓缓下降,最后安全降到地面,刘强久久不能平静,抱住阿杰说欠他一条命。如今,他来到新西兰两年多了,对这边也算比较熟悉了,前几天他听说阿杰要来,高兴了许久,今天主动请求来接机。在异国的大地上,故人重逢,俩人都感慨万千,紧紧的拥抱了许久。

当晚,刘强就带他来到雇主家里,在奥克兰市中心的Cremorne Street-精英街区之一,矗立着一座宽而长的双层别墅,整体建筑风格都是木质结构,阿杰早就知道新西兰盛产各种木材,这里的建筑多采用木质结构,干净清爽又不失时尚优雅,这里的有钱人都会买木板房而不会去选钢筋水泥结构的建筑材料,因此他们这一行才有活可做,木板搭配各种色彩丰富的漆料,就铸就了风格迥异的艺术形式,眼前的这座别墅,就像质朴无华却英俊潇洒潇洒的青年,端庄大方地屹立在眼前。他们走进室内,肉眼能见的地方至少有六百平米,仅房间就有10多间,据说这只是雇主的其中一套房产,刘强带着阿杰上了二楼,找到了他的房间,刘强嘱咐了他一些当地的生活方式和习惯,告诉他明天雇主会过来见他,叫他早些休息,由于他们不是同一个雇主,所以刘强必须连夜赶回自己的住处,明天还要上工,阿杰连忙从行李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从家乡带来的特产塞到刘强手里并目送他离开。送走了刘强,阿杰欣赏着这暂时属于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有着巨大落地窗户的朝阳房间,纱质窗帘温柔地垂向地面,床上四件套显然是新换的,床头柜上放置了一盘精心准备的新鲜水果拼盘,顿时一阵暖流涌入阿杰的心田,他坐在床边浅蓝色木椅上,一路的奔波使他有些疲乏,他搓了搓手,轻轻拾起一个葡萄放入嘴里,葡萄的美味由口甜到心,他感到浑身都放松了下来,此时,传来了轻脆有力的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阿杰赶紧起身,用手整理了下衣服,因为不管来人是谁,他都要尽量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阿杰紧张的注视着门口,虽然门没关,仍然传来了三下“咚咚咚”的敲门声,是一个女人,看起来30多岁的样子,雪紫色的运动装,胸前挂着银色的白金十字架项链,一头金色长发,端庄地挽在脑后,额前细碎的刘海刚刚垂到眼睛上方,脸部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十分迷人,她微笑地看着阿杰,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这里的布置还习惯么?哪里不满意尽管说”阿杰连忙点头,请她进屋,从她的口中阿杰了解到她叫海婷,来自马来西亚,到新西兰一个月了,为了看望在这里留学的弟弟,她办了三个月的旅游签证,顺带打打零工,就来这里负责打扫别墅,显然,阿杰的房间布置也是出自她的手,她告诉阿杰他们的雇主是奥克兰数一数二的富豪,但他十分低调,友好,不用担心在这边的生活,只管安心工作,还有,在这里居住,有什么要求就跟她讲,她会尽力帮忙的,阿杰疑惑的望着海婷,她明明也是个异乡人,为何显得如此从容优雅,不管怎样,对于一个离开祖国家乡并且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而言,听到这样一席话,阿杰几乎要留下幸福的泪水,此刻的他,对生活是多么容易感到满足啊,阿杰感动之余不忘拿出从大连带来的特产,感激的送给海婷,并表达了内心的谢意,海婷没有拒绝,用那一口流利的中文说了句,“谢谢”。

海婷离开后阿杰久久未能入睡,他躺在干净舒适的床上,幻想着马上要开始的新生活,心中充满了希望,那希望渐渐化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熠熠星光,模糊了了他的视线,他做了一个真实而美丽的梦......

第二天一早,他便怀着激动的心情从美梦中醒来,整理好房间,收拾好自己,他就从抽屉里翻了一本杂志等候雇主的到来,雇主五十多岁,是华人,但是早已入了新西兰国籍,全家定居在此二十多年,阿杰他们住的地方是雇主专门为工人们配备的别墅,里面除了海婷和阿杰还住了几个从世界各地来到奥克兰工作的人,而雇主一家则住在离这里五公里远的另外一套别墅里,大概上午九点,雇主敲响了阿杰的房门,阿杰紧张地打开了门,看见雇主身穿一件旧蓝咔叽布制服,深色休闲裤,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一张红堂堂的脸上,两只深邃的眼睛,明亮柔和。见到阿杰,雇主亲切的与他握手,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那深深浅浅的的皱纹里,藏匿着岁月的痕迹。虽饱经风霜,却风骨依旧。雇主热情地的问候了阿杰,一直与他交谈到中午,并交代海婷照顾阿杰的生活,看到雇主如此和蔼,这让阿杰一颗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同时他又在内心思考“这样一个富豪,穿着如此低调,又如此平易近人,到超乎了他的想象”。

当天晚上,雇主在他自己的别墅里举办了晚宴,邀请阿杰和其他工人一起参加,雇主的别墅大约400平米,也是木质结构,布局典雅别致,简而不俗,尤其墙体的颜色设计别具匠心,大厅里三五个女人正忙前忙后的准备食物,几名工人则聚在客厅电视前看帆船锦标赛,时不时传来掌声,很明显他们已经来过这里许多次了,只有阿杰显得十分拘谨,不知道该是去帮忙做饭还是该陪雇主说说话,至少他觉得第一次来就坐在那看比赛不妥,他转过身,在大厅之中搜寻雇主的身影,在阳台一角的布艺沙发上,雇主正全神贯注地看书,远远地他看见书的封皮上印着《活着》,阿杰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海婷过来招呼他吃饭他才回过神来。一张巨大的圆桌围坐着十几个人,雇主将他们一一介绍给阿杰,并祝贺他平安抵达,愿他在这里度过美好的时光,他们的高脚杯里,紫红色的葡萄酒轻轻地摇晃着,阿杰激动地站起来一一敬酒,而大家都笑着跟阿杰握手说道“酒不多喝,点到为止”阿杰无奈地回到座位上,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宴会开始,他们都开心地交谈着,时不时夹杂着阿杰听不懂的英文单词,那一刻,阿杰觉得十分焦虑,他跟小西学的英语来这里怎么不好用了,他也不懂这里的规矩,好像根本无法与别人交流,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卑微渺小的还不如地上的蚂蚁,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之大,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通过努力使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由于刘强早就将阿杰“拼命三郎”的工作态度告诉了他的雇主,因此,雇主十分欣赏阿杰,在晚宴的最后,雇主挑了当地技术最棒的并且会说中文的师傅直接带他,一般情况,这样的待遇至少是在工地实习三个月以上才有可能获得的奖励。阿杰激动不已,若不是为了维护一种初来乍到的稳重的形象,他一定会当着大家的面高兴地跳起来。虽然这里有许多事情他不懂也插不上话,但是他知道,他来的目的就是赚钱,只要能学本事赚钱,他什么也不在乎,刚才的焦虑一瞬间就化为了泡影。

回去的路上,阿杰与海婷同乘一辆车,奥克兰的夜景十分醉人,昨天他从机场出来,只顾与刘强拉话,竟忘记了好好欣赏这异国风情的夜色,月亮微笑地悬在半空,城市灯火通明,虽是夏季,温差却很大,路上的男男女女都披上了外套,宽敞的街道在斑斓的路灯下泛着点点星光,汽车行驶的很慢,因为总是相互让行,“ ‘辅路避让主路,车辆要避让行人’是新西兰老幼皆能遵守的交通规则,因此很多时候,开车并不多快啦”海婷显然看出了阿杰了疑惑,笑着向他解释,“海婷姐才来一个月,怎么懂得这么多,真羡慕你,我今天是不是很丢脸...”“看你刚才脸色不好,猜你就是在纠结那件事,其实没有人会在意的,不同的国家习惯不同,这里的人不会强迫别人喝酒或者做其他他不愿意做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还有,我弟弟在这上学已经有一年了,他每天都会给我讲些这里的事情,慢慢的你也会了解的”。“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最后要去雇主的别墅聚餐,为何雇主不让我直接去见他,倒要自己亲自多跑了一趟来见我呢?”“哎呀,傻瓜,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嘛,你第一次来到这里,虽然是来工作,也是来做客嘛,对待客人自然如此”海婷温暖的笑容伴着夜晚的微风透过车窗轻轻拂过脸颊,像妈妈的手一样温柔善良。阿杰此刻在心里又悄悄树立起了那个崩塌了的信念,“物质条件优越的人更有素质”,但这一次,他同时也相信了一件事,“素质的高低不完全取决于经济水平,这是一种从内而外的个人修养”。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周,雇主给他放假,并嘱咐海婷带他到处逛逛,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阿杰带着好奇与激动走遍了奥克兰的大街小巷,海婷本身也是出来旅游的,正好借此机会跟阿杰一起游玩,刘强不工作的时候也会加入他们。海婷像大姐一样照顾阿杰,这使阿杰感到十分温暖,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在奥克兰生活几乎像在亚洲其它大都市一般,只是城市面积较大,且无完善的大众运输系统,需要自行开车的时候比较多,阿杰利用这一个周的时间,带着自己还债剩下的钱提前换置的纽币,在刘强的陪同下选了一辆二手的黑色尼桑,连带交保险一共花了6500纽币,约3万人民币,他心疼钱但他更需要这辆车,因为工作的地方很远,开车需要一小时,自此,这是他人生第一辆汽车,一时间他有些兴奋,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利,明天,他就正式开始工作。

此时,国内正是举国欢庆,万家团聚的日子,大年三十的夜晚,小镇里十分热闹,家家贴上崭新的对联,五颜六色的卦贴像少女的裙边的蕾丝随风飘舞,村子里灯火通明,烟花成群结伴地窜向天空,在静谧的夜色下绽放着自己斑斓的色彩,人们团聚在一起幸福的欢唱,掌声、笑声、歌声、鞭炮声,声声传入耳畔,混杂着万家灯火腾跃,照亮了粉红色的天际。阿杰的家中一盏台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妈妈抱着犯困的的小孙子躺在土炕上,爸爸点了支烟,垂着头坐在炕沿边上,“上外面抽去,孙子在这呢!”阿杰的妈妈嗔怒道,说着轻轻拍着孩子,哄着他入睡,丈夫转身掐灭了烟头,脱下外套,将身子挪到炕上,感叹道“孩子们不在家,过节又有什么意义呢?”“行啦,不是有孙子陪着我们呢么”妻子安慰道,但眼中早已噙满泪水。她想起阿杰小时候,每天都在田地里睡觉,自己从未像哄孙子一样哄过他,远处鞭炮声渐渐消退,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燃放后的味道,狗吠声自远处幽幽传来,听起来像在低声呜咽,在解释一种说不清的痛处。

阿杰安置好了一切,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汽车,正兴奋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或者在镜子前照一照自己生机勃勃的脸庞,一切都叫人舒心爽气,西斜的阳光从大玻璃窗户射进来,洒在淡黄色的书桌上,一片明光灿烂,和他美丽的的心境形成了和谐的映照。

在国内,阿杰就通过资料了解了新西兰的建筑风格,新西兰在房屋建造过程中,十分注重房屋的造型多样化、结构轻型化,新西兰的房子外观造型多种多样,有的犹如一件艺术珍品,来到这里,他才真正明白,艺术珍品几个字的真正含义,墙砖色彩造型多样,有现代化的淡雅的白色、也有古色古香的仿古色彩很浓的表面凸凹不平的外墙。这个让他眼花缭乱的世界里,充满着美好与希望。

阿杰的师傅是国内的老技术工人,四十岁,来新西兰五年了,手在这个行业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很多雇主都出高价聘请他,如今他已经拿到了pr居住权,阿杰对师傅的评价:“靠技术挣钱,腰板挺得直直的,谁也不怕。”

他十分敬重师傅,一心一意的跟他学本领,他清楚只要跟对人不怕挣不到钱。阿杰本就勤奋努力,按照国内的习惯他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就起床跑步,六点就到达工地,奥克兰的早上整座城市还在睡梦中。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各家店面大门紧闭,阿杰感到十分惊讶,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不管那么多,就靠在工地开始干活儿,常常见到师傅和来往人群的时候就已经九点多了,师傅告诉他,入乡可以随俗,这里的人不拼命干活,也不会把一天的时间都停留在工作上,他们按时计费,并且注重的是效率,阿杰不能理解这样的生活方式,依然早去晚走,吃苦耐劳,虚心学习,师傅也被他的努力所感动,通过相处,他十分喜欢阿杰,常常在众人面前夸赞他懂事能干又特别勤奋,他决定将自己一身技术都教给阿杰。

阿杰顺利地拿到了第一个周的工资,按照实习工资每小时17纽币,他一天工作十小时,一个周他足足拿到了1190纽币,折合人民币近6000元。阿杰很满足,第一个周他在工作上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虽然他在国内是很出色的涂料工人,但是来到这里,有许多理念需要改变,他按照师傅的指导,在瓶颈中不断提升,在困难中砥砺前行。结算工资的那一天,雇主亲切地拥抱了他,告诉他,阿杰是他见过的最努力的人,同时对他说,挣钱固然重要,但身体最重要。阿杰用颤抖的双手攥着这17纽币,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给雇主和夫人买许多礼物,然后请师傅和海婷姐还有刘强去吃饭。

他们来到了皇后大街商业区一家中式餐厅,阿杰一口气点了八菜一汤,要了一箱啤酒。他想“他请客,绝不能叫菜不够吃,啤酒还不得多拿些备着,正得意之时,服务人员微笑着走来,“先生,真的要点这么多菜么?啤酒我们可以先拿两瓶”阿杰一瞬间明白了,可能又是这里与国内不同的习惯吧,好,那啤酒先拿三瓶吧,菜得全上齐”。服务人员有些无助,看向了旁边唯一的女士海婷,海婷笑着说道,“小姐,就依他吧”阿杰将凳子向前移了移,小声说“这一定又是什么规矩吧!”师傅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这是新西兰人节俭之风,他们从不浪费,不管几个人吃饭,都只点少于人数的菜数,不够了就再加”阿杰顿时脸羞得通红,用胳膊推了推旁边的刘强,抱怨道“你咋不提前告诉我呀,又害我出丑”刘强无辜的说“冤枉呀,你这倔脾气,如果我说了,你一定不信我,还会觉得我扣”接着一片欢笑声洋溢着整个餐厅。

新西兰虽然四季分明,但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特别适合居住,不知不觉阿杰已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了半年光景,他跟着师傅虚心学习,以前他只顾将涂料刷得比别人细腻,比别人稳固,从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学问,来到这里,让他眼界大开,如何选木材,如何搭配涂料颜色,如何通过搭配设计出与众不同的建筑风格,这一切都让他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无知,如今阿杰已经基本掌握了该行业的全部技能,难得的是,他挤出工作时间学习英语,海婷姐返回马来西亚前,叫她的弟弟为阿杰报了一个华人英语培训班,他决定将来要考雅思。他的工作能力也得到了师傅的认可,破例提早成为了领队,师傅还开玩笑地说道“你小子好好发展,师傅给你说个媒,记住不能骄傲”。  如今,阿杰手底下有十多名工人,很多工人年纪比阿杰大,虽然承认啊杰很能干,但心里还是不服,也不听他的指挥。有一次,阿杰在房顶干活,手里正缺少一样工具,他叫下面的工人给他递上来,喊了两声竟没人动弹,他回头一看,工人们三两人一堆正抽着烟说笑呢,还不时瞥他一眼。阿杰清楚这些人是心里不服,故意罢工呢,于是从房顶下来自己取了具又上去干活,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阿杰也不做声就自己一遍一遍地上上下下,工人们有些内疚,但依然刚硬着心,不去帮忙,故意偷懒,吃饭时间大家都聚在一起说笑,只有阿杰形单影只,他心里想起师父的话“不能骄傲”,他明白,高出不胜寒,光能干活还不行,还得会管理。当周结算工资的时候,他本可以向雇主回报工地的情况,这样工人们无一能够拿到足额的工资,可是阿杰非但没有向雇主回报情况,还在雇主面前表扬了他们,说他们特别支持自己的工作,希望雇主能奖励他们。这一举动着实给工人们一季强有力的教训,他们从此便服从了阿杰的管理。慢慢的,阿杰的威望越来越高,恰逢师傅被其他雇主聘请,要离开当地,雇主把这边的事情都交给阿杰管理。当晚他们一起在雇主家里聚会,阿杰一改往日工地上的形象,身着浅粉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刚劲有力,褐色西装裤子整洁优雅,皮鞋擦得干干净净,头发也经过了精心的护理,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而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此刻他正跟屋子里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工人们用英文交流着,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不得不说,来到这里还不到一年,阿杰已然退去旧人换新人,在新的水土里滋养出了新的生命,他已再是当年青涩的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该有的全部魅力,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成为全场的焦点,“如今阿杰工作干的如此出色,深的雇主的喜爱,将来更是前途无量啊”屋子里不时传来对阿杰的赞美,阿杰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赞词,每次聚会大家都会夸他,他就得意地微笑着,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这时候门铃响了,阿杰主动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女子,一袭白色抹胸长裙,精致的花边衬出白皙的双腿,修长而挺拔,一头黑色长发在空中划落,带来了阵阵淡淡的幽香。那女孩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阿杰呆呆的看着她竟忘了请她进门,直到师傅的一声咳嗽,才让阿杰回过神来。

“她叫戴斯,24岁,是我一个朋友家的千金,”戴斯进到屋里,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象是有一股清新的芬芳在整个室内悄然的散开,慢慢的蔓延在每个人心头。像一枝傲雪的寒梅,伫立在幽静的山谷中,恬静优雅的径自绽放,眼角眉梢,无不洋溢着自由浪漫的气息。“叔叔,感谢您和雇主邀请我来”戴斯轻柔娇美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动。“哪的话,你能来,我们都高兴”雇主在师傅开口前笑着说道,他跟戴斯的父亲是生意上的伙伴,他们自然十分熟悉。“来来来,就坐吧,年轻人都不用客气”雇主补充道,师傅把阿杰拉到一边,轻声说“小子,师傅答应帮你说媒,你看戴斯如何,今天特意为你们安排的见面,自己好好把握哦。”说罢,拍拍他的肩膀,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绽开一丛温暖的笑容,充满慈爱。

爱情的火焰一旦燃烧,就势不可挡,阿杰与戴斯一见钟情,很快就坠入了爱河,他们在奥克兰的大街小巷里高调的炫耀自己的爱人,彼此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他们相依在海边,阿杰有时候也不由得想起了玉兰,他感觉到很无奈,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他曾深爱着玉兰,那是他的初恋,是他最艰苦的时候所拥有的一切光明,但当时的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选择,他更无法卑微的活在玉兰父母的身边。如今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落魄小子了,仅仅不到一年时间,他在这里就享受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即便戴斯的父母也阻挠他们,他都不会再放弃,因为凭他现在的实力,他有信心让他们满意。也就应了那句,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才行。阿杰为了戴斯学习烘焙,游泳,因为这些都是她所喜爱的,每天晚上阿杰下班后都会去接她,他们一起学英语,一起运动,戴斯带他回家见了父母和哥哥,戴斯的哥哥38岁,是奥克兰有名的富豪,两位老人都两鬓斑白,但身体还算硬朗,夫妻俩名下有两家木材公司,十年前,他们一家从湖南来到这里旅游,发现这里十分适合居住,就直接定居在此,那些年很容易拿到pr居住权,如今生意越做越好,更是不想回国了,但他们对女儿的婚事并不过多干预,受当地文化影响,他们十分乐意孩子自由恋爱,见到阿杰,老两口喜不自胜,觉得他正是合适的人选,至于物质条件,他们根本不在乎。阿杰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舒畅过,他忍不住抱起戴斯转了两圈,高兴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戴斯羞红了脸颊,那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的温馨,两位老人也开心的合不拢嘴。一家人都沉浸在幸福中。

夜幕降临,阿杰与戴斯手牵手漫步在城市的街道,在喧嚣的人群中,阿杰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曾经的自己因为贫穷,活得十分卑微,如今呢?虽然他赚了不少钱,但比起身边的成功人士,他依然是个穷小子,可是为什么他活的一点也不累呢?他望着星空,想起了那个遥远的村庄,想起了他的父母,“黄河水总有清的时候,生活总有好的时候”。戴斯依在他的肩头,充满爱意的注视着他,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带着温暖的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第二天他趁午休时间给妈妈发去了视频,在他出国之前,给父母买了一部智能手机,方便他们以后联系,刚来的时候阿杰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在妈妈面前滔滔不绝的述说着自己经历的一切,如今阿杰已经半个多月没跟妈妈视频了,他突然一阵自责,视频拨过去是爸爸接的,阿杰的妈妈这几天吃坏了东西,刚从村头诊所拿药回来,看到妈妈日渐消瘦的脸庞,阿杰无奈的大喊:“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省吃俭用,不要省吃俭用,我们现在不需要省吃俭用,饭菜不要吃隔夜的,当天吃不完剩了就倒掉,怎么总是不听呢!”“没事,一辈子就这样惯了,能给你们省点就省点”妈妈笑着说。阿杰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的思想什么时候能改改!”顿时电话两头都安静了下来,静的仿佛时空否停止了运行,妈妈像个受到老师批评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爸爸说一会还要去石场干活,就匆匆挂了电话。“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啦,看不惯咱们啦,没事昂,有我呢!”阿杰的爸爸搂过妻子安慰道,是啊,未来能陪伴自己的难道不只有老伴了么?

阿杰已经适应了国际都市的生活,一年来,在物质条件不断提高的同时,他的思想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以前,他总坚持早起,因为他想多赚钱,自从师傅走后,他是这里的主要负责人,除了工作所得,雇主每周都会给他很多奖金,早就超过了当初在大连听说的最高每小时27纽币的价格。阿杰现在一般9点钟到岗,下午要陪戴斯,只要工地没什么大事他就早早离开了,如今他已经换了一辆奔驰汽车了,以前他觉得车就是个代步工具,能跑就行,现在他觉得车是社会地位的象征,以前没钱没办法,现在必须买好的。

午夜的奥克兰一片静谧,天上的星星已经出齐。月光朦胧的辉耀着,大地上一切都影影绰绰,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阿杰刚把心爱的戴斯送回家,一个人开着车驰骋在公路上,他不由得想起他在国内考驾照的情景,教练夸他开车有天赋,将来会是最棒的司机,他们一组16人同时学车,在一个月内就连过四关拿出驾照的只有他一人,如今他在新西兰拥有了自己第二辆车,开车时有多潇洒他真想自拍下来给老家村子里的那些人看看,叫那些人嫉妒去吧,他要是把自己在新西兰的经历说给他们听,他们还不张大嘴巴愣住,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提也罢,阿杰想着又想到了手里的钱,他平均每天至少能拿40纽币,已经可以跟师傅相媲美,他没想到来到新西兰他会如此顺利,一切都那么完美。想到这里他自豪的吹起了口哨,他还想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想办法拿到pr,此时他行驶罗马街的辅路上,街道空无一人,想着无比美好的未来,他有些兴奋,伴随车内的美妙旋律,阿杰越开越快,并入主干道的时候,他竟没有减速,反光镜里一道亮光瞬间滑过,只一秒钟他就与主路上一辆奥迪A7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阿杰从医院醒来后,眼前有些模糊,他看见了雇主,戴斯,师傅还有刘强,他们或许就是在这个时空里与自己最亲的人了,他闭上眼,就是那生死的一瞬间,他清晰的记着那个画面,那种连喊叫都来不及的匆忙之中,他意识到,这一回是真的完了,在飞机上他可能把今生所有的好运都用尽了,他上一秒还在为美好的未来生活而充满激情,下一秒就躺在医院里了,当消防人员和交警同志赶到现场时,阿杰已经昏迷,奔驰的车头被挤压在一起,几乎面目全非,前窗挡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对方虽然是奥迪A7,稳固性强,由于速度太快,车辆已然已经报废。索性车内三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副驾驶位置的一个女孩左腿粉碎性骨折,正在治疗。显然,是阿杰全责。雇主派人帮他处理了保险理赔事项,又找人在医院替他们安排了VIP病房,经过检查,阿杰因为受到汽车惯性的冲击力的冲击,导致轻微脑震荡,左手骨折,他在昏迷中做了个梦,梦见生他养他的村子,家门前的小河仍然俏无声息地流淌着。河面不知何时架起了桥梁,早晨的太阳照在初秋的原野上,大地展现一片斑斓的色彩,庄家和青草的绿叶上,闪耀着亮晶晶的露珠,妈妈正在地里干活,时不时回头看看他,见他一个人在地头安静地玩耍,妈妈又继续安心的工作。他还梦见了,村子里大堤的柳树下,爷爷门前的老梧桐旁,那里遍布了他儿时的足迹,春天的田野里,夏天的花丛中,秋天的果园里,冬天的雪地上,溢满了他与小伙伴们童年的美好。他好像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孩童时代,他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挂着泪痕的他睁开了眼睛,他不敢活动身子,他已经做好了送命或者瘫痪之类的打算,甚至他都在考虑,如果因此被遣送回国,他会躲在哪里治疗,或者在哪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总之,他不能用这样一副不能挣钱的身体来拖累他年迈的父母。“阿杰,真是老天保佑,你太幸运了”戴斯激动的看着他,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小心地活动了下身子,他猛地坐起来,“我没死!我瘫痪了么?”“一定是上帝眷顾,轻伤,不要紧,这太幸运了”戴斯闭上眼用双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两行泪顺势流了下来,可怜的戴斯双眼通红,可见是哭了很久,她跟阿杰说了些他昏迷后的事情,阿杰揉了揉眼睛看见戴斯憔悴的面容,他心里明白,心爱的人一定担心坏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但他感到眼前一阵炫晕,直直地倒在了床上,高大结实的身体好像没有了气息,一动也不动,他此刻已经不担心他的身体,他操心的是他的赔偿和他心爱的汽车。生活刚刚看到希望,有了钱他才有了自信,他才敢跟戴斯好,他才敢在人前仰着头,甚至说上几句英语。前几天他刚跟老同学视频,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成功,而现在,一切都完了,又是从0开始,他甚至不知道,要拿什么来赔偿人家那辆上百万的车啊,想到这里,他觉当时得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他双手紧握,指甲在掌心上印出来深红深红的五个指印,他紧紧地咬着嘴唇,沉痛而绝望的眼神里写满了不甘与无奈。

车祸之后,保险公司替他做了大部分的赔偿,但是那个受伤的女孩的康复费用需要阿杰来付,在雇主的帮助下,阿杰勉强度过了这次的难关。

出院后,阿杰一个人走在喧闹的大街上,步履踉跄,神态麻木,高挑的身材已不像平时那般比直,背微微有些驼了,失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没有一点光气,头发也乱蓬蓬的,整个脸上像蒙了一层灰尘,额头上显出几条细细的皱纹。

他忍不住给妈妈打了电话,因为此刻他是多么的想念那片生养他土地,多么想念那把一切的爱都给了他的伟大的母亲啊,他不敢打视频,他怕妈妈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他不能让妈妈担心,但他忍不住想听听妈妈的声音,车祸的前一天,他刚对妈妈发过火,他想到“出国后,他对家人的态度一日不如一日”。这时,电话接通了,电话那端依旧传来那温柔熟悉的声音,“孩子,钱没了可以再挣,人不能活歪了”他不知道妈妈为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并未把事情告诉家人啊,这世界上如此了解他的人除了亲娘还会有谁呢?他挂了电话,内疚的扇了自己两巴掌。我们不知道是生活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还是他开了生活一个玩笑。

以后的几天里,雇主也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调整自己,所有人告诉他,钱是身外之物,没了可以赚,命才重要,虽然道理他都明白,可是却仍然打不起精神,他知道,这一次,他失去的不仅仅是金钱,更是自己!他正是因为找不到自己才会走到今天的光景,他回忆着往事,小时候,家虽然穷,但他从不缺少母亲的疼爱,童年时他还有小西这样的好伙伴,工作后,他虽然做最苦最累的工作,但人人尊重他,师傅又那么看重他,

    想到这里,他终是没忍住拨通了妈妈的手机视频,通过视频画面他看见老家的土炕和窗户,这一些是多么的亲切和温暖,来到新西兰,他风光过,骄傲过,甚至想过如果可能的话,不再回国,此刻他的心像针扎一样疼,炕上除了妈妈还有两位邻居家的婶婶,他给他们讲述了自己的车祸经历,妈妈一句话没有说,只用心疼的目光注视着儿子,她的眼睛已经肿了,其实上次通话电话妈妈已经察觉到些什么,每天在家默默祈祷流泪,旁边的两位婶婶对着视频里安慰道“别灰心,照顾好自己身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啊,老话不是说‘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嘛!只要你身体健康,以后都会赚回来的,你们哥俩都是你妈妈的骄傲啊”从他们的话语里,都不含任何的嘲笑与恶意,亲爱的父老乡亲们,他们在一个人走运的时候也许会嫉妒,会躲的你远远的,但当你跌了跤的时候,他们又给了你莫大的安慰,他们那伟大的同情心,是多么的宝贵。阿杰忍不住热泪盈眶。

奥克兰的夏季景色宜人,戴斯领他来到城市中环的一座公园里,这里有碧绿的潭水,金灿灿的迎春,公园的绿地被四面的摩天大楼紧紧裹着,大楼顶端直插云层,小小的公园就像一张小吊床悬挂在高楼之间,盛着一捧翠绿,绿地中间斜躺着一块凹凸有致的岩石,他们在岩石上坐了下来,静默着,一个仰望天,一个俯瞰地,风送来了潺潺的水声和莺燕的禹禹之音,岩石旁的一株矮树枝叶油量茂盛,挤成一团浓郁的深绿,阿杰置身于自然之中,久久凝望这充满生机的一切,由衷的喜悦使他不由自主的堆起满脸笑容,这就是生命,没有什么能扼杀生命,他们对抗的是整整一个寒冬,你为了这瞬间的辉煌,忍耐了多少暗淡无光的日月,你会死亡,但你也会证明,生命有多么顽强。阿杰一把拉住戴斯,眼里噙满了感激的泪水,他忍不住要拥抱他心爱的人,是呀,他应该振作起来,因为他彻底明白,除了钱他还有很多很多宝贵的财富,那些都是支撑他一路前行的人和力量!

回去后,他立刻整理好自己的工具箱,明天一早他就要去上工,他决定再一次用劳作来修复自己,挥洒汗水的同时重新铸就起那个破碎的梦想。

后记:

曾经我只想挣钱,我不想被人瞧不起,我认为只有金钱能主宰一切,尤其在我失去了玉兰,于是我拼命努力,证明自己,当然,在这个过程里,我吃过太多苦,而唯一一直陪伴我站在我身后的人只有父母,当我在国外小有成就时,我开始瞧不起农村人,开始挖掘人性中的恶,我对父母的节俭感到无语和不耐烦,我渐渐习惯了大都市的生活,甚至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一个大城市的人了,直到铅华洗尽,辗转重来,我才明白,我从来就拥有的无限财富是什么, 我失去的是那一片黄土大地给我这个农民的儿子的质朴。

人人都可以通过财富改变命运,只愿大家能够再拥有了想要的人生之时,仍能够不忘初心。以此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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