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谁，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等待有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在日复一日的日子里，我仍然选择了等待。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生活在醉香楼，醉香楼是凤城最大的妓院。小时候我就知道，女人只要对男人投怀送抱，就能得到许多银票，有了银票，就能买许多漂亮的衣服，许多的胭脂水粉，许多好吃的东西。而这一切，在我16岁那年一一实现。
16岁，我便被老鸨看中，经过精心的打扮和调教，不仅清纯动人，而且能歌善舞。17岁的时候，我已经作为醉香楼的头牌姑娘出场，每一天都有无数的男子在这里一郑千金，只为了能一睹芳容，甚至有多少男子倾家荡产来换与我片刻的相处。可是，在我眼里，这些凡夫俗子都是如此不屑，我在等，等一个人的出现，等他来改变我的命运。
为着这个人的出现，我一直都是卖艺不卖身。我希望等到他的时候，我仍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子，出淤泥而不染。
来往醉香楼的人各色各样，偶尔会谈起一些国家大事。这不，最近从塞外传来消息，说我们的军队刚刚又获得了战争的胜利，带兵的左将军荣树年少有为，英勇善战，带领着我军屡屡获胜。
我只是一个女子，我也只安心于做一个平凡的女子，什么国家大事，什么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关，天下是男人的，而我们女子只能靠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
直到有一天，老鸨召集了我们醉香楼所有姑娘，兴奋地告诉我们，为了庆祝左将军凯旋而归，官员们在醉香楼摆设宴席为左将军洗尘。所有姑娘都要做好准备。
到了庆功宴那天，我们姐妹们精心安排了一场优美的舞蹈，而我正是领舞的人选。琴弦起，我们穿着美丽的舞服翩翩起舞。诺大的庆功宴，无数的达官贵人，都倾倒在我的衣袂飘飘，倾倒在我那张绝世的容颜。唯独有一人，只顾着自己喝闷酒，自始至终不曾看我一眼。
天性骄傲的我，怎奈别人对我如此冷淡。舞罢，姐妹们纷纷入席陪酒，我故意坐到那人身边，纤纤玉指握上他拿酒壶的手，他不屑地松开。我为他倒酒，一杯又一杯，他始终没看我，可我却看到了他眉宇的坚毅和忧伤。
官员们都起来对他敬酒，来，我们敬左将军一杯，他起来作揖，回敬了大家一杯。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将军荣树。
宴席散去，荣树醉了。我扶他入房间，老鸨吩咐我今晚要好好伺候他。
我坐在床前，看着他那张熟睡的脸，忽然觉得那么熟悉，仿若隔世。突然，他在睡梦中抓住了我的手腕，我以为他要干什么，努力挣扎出来，他却还在睡。嘴里一直嘀咕着，杀，杀，杀…快，从左右两边包抄…不，不要管我，快去杀敌…擒贼先擒王，我去把敌军先锋的首级拿来…
我看着他睡梦中都想着杀敌的样子，傻傻地笑了。
天亮的时候，他看到趴在床边睡觉的我，慌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姑娘，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故意逗他，将军难道忘记了我们昨晚的一夜春宵了吗？可怜我一直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我用丝巾掩面，假装擦泪，他一急，从怀里掏出一大沓银票，放在桌上，姑娘，这些够为你赎身吗？我怔了一下。
我终于离开了醉香楼，住进了左将军府。临走时，老鸨数着手中那沓银票，乐得合不拢嘴，其他姐妹都羡慕地祝福我。
左将军给我安排了一间厢房，我就这样住下，不是作为他的情人，而是被他以礼相待的宾客。他看兵书，我为他送夜宵，他练武，我陪他，他出征，我等他，他受伤，我照顾他。忘记了是多少个日出日落，也忘记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日久生情。
北漠的军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频频进犯凤城。那个出征前的夜晚，我一个人站在那灰暗的城头上，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左将军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
左将军，你……你这是干什么？我诚惶诚恐地问。
他却温柔地吻住了我的耳垂，青妍，叫我荣树，以后，你都是我一个人的青妍，我也只是你一个人的荣树。
他把我的身子扳过来，他眼神里深情那么的似曾相识。他说，青妍，等我凯旋归来，我要你做我的荣夫人。
他把我紧紧地拥入怀中，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就是我一直等待的天长地久。
这一战打了足足三个月，我等了足足三个月，等来的不是荣树的凯旋归来，而是凤城的民不聊生，北漠的军队彻底占领了凤城。
当北漠的大王不可一世地把遍体鳞伤的荣树押到我面前时，当我看到凤城百姓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时，最后看一眼这满目沧夷的山河，最后看一眼那个曾经允诺要娶我为妻的英雄，我头也不回坐上了北漠大王的坐骑，从此当上了大漠的妃子。
三年过去，某一个乌云密布的日子里，我在大漠的宫殿里哄着我的孩儿入睡。他安睡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一样的好看的眉宇，一样坚毅的脸庞……忽然，门被踢开了，一个满身是血的将军走了进来，他右手握一把长剑，左手拿着北漠大王的人头，那人头还在滴血，眼睛睁得很大很恐怖。
那人握着长剑一步一步地靠近我，他说，青妍，我来娶你当我的荣夫人了……漫长的三年，我等这一句诺言成真，仿佛耗尽了一生。
被册封为荣夫人的那天，册封典礼过后，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发疯似的寻找我的孩儿。
最后，我推开那扇门，孩儿，安静地躺在荣树的怀里，毫无声息。我一把抢过我的孩儿，他不再哭闹，不再呼吸，他小小的身子那么冰凉。
我绝望地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我痛不欲生地问荣树。
因为…他是敌军的孩子，他是我战败的耻辱，他是我们的伤疤，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我忽然便笑了，我举起桌上那半杯害死我孩儿的毒酒一饮而尽。
你………为什么？为什么？荣树抱住了倾倒在地的我。
因为，他是我们的孩儿，他是你的骨肉，他是你出征北漠前留给我的礼物，为了凤城的百姓，为了留住你的命重振其鼓，我带着三个月的身孕嫁给了大漠大王……
不，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青妍，我，我亲手杀了我们的的孩儿……
也许这都是命。我不该等你，我不该妄想重续前世的姻缘。荣树，我不是青妍，我是白灵，我是前生你救下的猫………
我的魂魄转瞬间灰飞烟灭，变回一只没有了呼吸的猫。荣树抱起我，仰天大叫，白灵，白灵………响彻天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