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可待成追忆的成长太真挚太愧疚太彻骨，终究是我的亲身骨肉。轻抚曾经，展望未来，走吧。 --题记
一
故乡的记忆在萧瑟的风中陪同不安静的摇晃着。
走吧，老屋在那。别忘了回归记忆的路。
老屋庭院里的玉兰花不再芬芳，老门的锈斑依稀可见。听老屋说，那是因为照顾它们的人走了。
独在夕阳里，昼和夜的羽翼同时覆盖着我，凝望着外婆的遗像，不禁感到天地间是一片亘古的肃穆。落日的余晖打在长满锈斑的老门的脸上，却掉落在了我的心里。残阳将那老屋的记忆，洒入我的心扉。
已敛尽了光芒的太阳沉得更低了，天莫名的变黑。走吧，夕阳。汩汩的流水流走了我童年的岁月，唯有破旧的老门仍深深的刻着我童年记忆，记忆里的爱一直在门的那边，被玉兰的芳香包围着。
竟不知那莫名的天黑并非只是黑夜的降临，乌云霎时将天空遮得严实。雨水沿着头顶的檐瓦淌下来，故乡的童年记忆在眼前模糊的涟漪中闪动着我和外婆的身影，那是我在乡下与外婆一起生活的日子。外婆总是无微不至的照料着我的起居生活，尽管我是那般的调皮。童年的日子里，老门充当着我的娱乐工具，外婆也担当着我的娱乐伙伴。我与外婆在门边玩耍，我在老门外边大力敲着老门，然后用耳朵贴在老门身上听那清脆的声音，外婆在老门的里边也敲着门回应着我。就这样，我在门的这边，外婆在门的那边，老门承载着我与外婆欢乐的记忆。
同样的每一个清晨，同样的玉兰香沁醒睡梦中的我，同样的身影出现在玉兰树边。修枝，剪叶，轻抚每一朵象牙白的玉兰花，外婆每天都会摘下两朵玉兰花，一朵挂在她自己的耳朵上，另一朵挂在我的耳朵上。听她说，这样就能留住玉兰香了，将它戴在身上能带来福气。一天过后的玉兰花不免有些泛黄，外婆总会小心翼翼的将它取下，放在盛着清水的盘子里，直到几天过后的玉兰花瓣完全断开分离，外婆轻轻的吮吸它们最后的沁香，然后将它们整齐的埋在玉兰树下的花盆里。外婆对生活抱着这样的敬仰，或者说是热爱生活。
童年的夏夜，老屋的庭院里无处不弥漫着玉兰香，老门硬朗的身躯上倚着蹒跚的外婆，外婆温暖的怀里，躺着我稚嫩的身子。“外婆，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每天都这样快快乐乐的。”抱着外婆，满是笑容的我天真的说道。“当然好啊，你现在还小，外婆当然想和你在一起。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未来，以后还要离开外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有你美好的明天”外婆轻声的说道，“走吧。”
我该走去哪？明天又是什么？我只要一辈子和外婆在一起呢！也罢，这都是过去的天真的想法，总有一天我会走，而且走的远远的，并且我会用天真和无知掩盖我对外婆的狠心！
二
夜雨像断了的弦，冗杂着不完整的旋律。雨珠不经意的洒在老门沟壑丛生的脸上。老门的面庞变得透彻，似乎重获昨日的洁净，晶莹的雨水清晰的映出那个曾经为它擦身的身影。
外婆一生经历坎坷，对人和善，晚年却因儿女不和家破心碎，此莫过于作为母亲的悲哀。外公很早便离开人世，年迈的外婆渴望着一个家。外婆一直深信着门是有灵性的，它掌控着一个家的兴衰，我从未见过外婆大力的推拉过老门，外婆经常细心的擦拭着老门，弯着腰，垫着脚，那擦门的背影一直印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外婆爱老门，其实是爱家。外婆爱家，其实是爱我。
三四年过去了，爸妈要带我离开家乡到城里去生活，我和外婆的生活也便告一段落了。离别的那天，我在老门的外边，离别的伤心让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嚷嚷着要和外婆在一起。外婆只身站在在老门的里边，慈祥的笑容伴随着向我道别的手，可老门的神情告诉我外婆的泪掉在它身上了，我终究还是看见了外婆眼里泛着的泪光，我与外婆的泪珠掉落在老门的脸上，老门的记忆嵌得更深了。我在门的这边，外婆在门的那边，老门承载着我与外婆离别的伤痛。
我的确走了，快乐的去成长了，去寻找美好的明天了。外婆的那一声“走吧！”除了离别的伤心之外我都信以为真并自恃正当的接受了。
离开家乡的几年，我一直都没有回去看望外婆。没有回到老屋。
“走吧！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外婆！”妈妈声嘶力竭的对我说。“不要不要，我还有大把功课要完成。没有时间！我不回去看外婆了。”我不再想念外婆，天真的认为曾经的那些情感只是理所当然的疼爱，我无须记起，无须偿还，无须对外婆付出。
外婆因痴呆症病入膏肓，那年我回到老屋看望垂死的外婆，当我再次踏过老门时，蓦然感到一切都改变了，外婆的灵魂已经在疾病的侵蚀下慢慢死去，纵使我在她面前呼唤她也无能唤回她的灵魂，也无能唤回过去那些我们之间的记忆。在她眼里，只剩一片空白了。
我彷徨，我难过，我无奈，可我又该伤心些什么，蓦然发现眼泪竟是这般空虚，那只是一个无知的小孩看到一个可怕的面孔所表现出来的恐惧罢了。在外婆病重时，我有回到她身边照顾她吗？哪怕只是一面也没有见上，我扼杀着世界上那个最爱我的老人的记忆，我亵渎了那份最为珍贵的感情。我得为我的过去付上些许责任，此时此刻，我没有资格呼唤外婆的灵魂。
我开始想念过去与外婆的记忆，殊不知记忆已在时空中冻结，想念亦有何用，多少年了，我天真的泡在成长的浴缸里，忙着寻找快乐以及一切让我自在、让我享受幸福的事情，忙着犯一大堆一大堆的错误，制造一大堆一大堆的麻烦让父母担忧、操劳。我那所谓的忙，这是成长吗？可这样的成长却让我遗失了最为真挚的童年情感。
外婆走了，听妈妈说，外婆走的时候神情很安详，仿佛棺木里的她轻声的对自己说：“走吧。”然后安详的闭上一生曾盈眶数次的眼睛。本以为长大的我，竟发现我哭得小孩，一个不曾长大的小孩。
棺木里放着外婆最爱的玉兰花。
三
好些年过去了，我沿着记忆的路满怀愧疚的回到了老屋。
夜里的雨肆意的打着玉兰的残枝，硕大硕大的雨珠打在树下的泥土里，不知能不能渗到曾经外婆深埋的一朵朵玉兰花瓣。当一切香味都消失殆尽时，纵使看着残枝，任凭竭力的想象玉兰盛开时的满园芬芳，也只是徒劳罢了，没有至情的记忆犹显无力。
花不是花，人愧对记忆。
雨依旧不停的下着，却冲不走老门上的千沟万壑，轻抚一下它沧桑的脸庞。那种最为真实的感受告诉我外婆已经不在了，外婆不在了。我回望遗像里面无表情的外婆，心中再次涌起伤痛。我依旧在门的这边，可外婆已不在门的那边。
门还是门，却不见了人。
想抬头看看星星相拥升空，却发现乌云已将它们遮得严实。是星星逃脱了雨的笼罩，还是我被雨隔离在另一个世界？我不知。任凭缠绵的雨被肆虐的风打得浑浊，陪同着静谧的黑夜漫天的雨滴不安静的飘飞着。就像“花香门边”的记忆，终究，只是不完整。夜雨从未这般惆怅，这般迷惘。
我久久的坐在老门的旁边，静静的望着老门那边外婆的遗像，那些记忆中我与外婆的爱在瑟瑟的风中摇曳着。虽然外婆已经去逝，但她给予我的爱一直在门的那边，不曾离去，这份爱，凝聚着我与外婆的记忆。
流泪是一种释放，好让我的心赤裸裸的淌在空气里醒悟，成长。下雨是一种追忆，好让那垂死的记忆在夜幕里重生，升华。泪洒在雨中，我分不清眼前是泪是雨。
幸福和伤心都只能及心，感伤记忆却是彻骨。因为它会成为过去，也会成为永恒。
雨停了，风静了。宁谧中，我倚着那承载着我与外婆记忆的老门堕入梦乡。梦里的我，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仿佛我也去了一趟天国。
其实，我在门的这边，外婆的灵魂一直都在门的那边，看着我，祝福着我。
此行，此景，此回忆，让我懂得了珍惜情感，珍惜记忆，懂得了明天的我应要有情，爱好一切爱我的人。成长不可忘记曾经，没有曾经的明天并不美好。
雨里的那夜，很冷。我却有重拾记忆的温暖。
四
第二天，院子里的玉兰树边洒了一地象牙白的玉兰，不知从何而来。我轻轻的关上老门，锁住了满园的玉兰香，封存了老屋的记忆。当记忆慢慢爬过灵魂深处的感受停驻在心中，可增可减，可生可灭，只系于成长的信念。我不得不对“曾经”说再见。
今天由过去一路走来，而未来也为今天而改变着，抚摸一下那可泣可惘的记忆，就仿佛抚摸一下生命里无解的明天。
我与老屋道别，踏上离乡的路。故乡的记忆夹杂着玉兰香穿过老门，像落叶般飘飞到我的脚下。
走吧。
（高二旧文，写于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