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向地府的船(三、四)

人的经历总是残破且不规则,各种不同性质、不同样貌的片段组成了整个人生。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不如意十有八九,而不同点就数不胜数了。

没有哪一个人的日子会像故事中编排的那样有铺垫、有起伏、有高潮,更现实的情形是:可以组合在一起的碎片零零星星或急或缓地发生,它们好像是天上的星星,多数时候隐藏在阴霾里,偶尔会闪现一下,只有庞杂的碎片全部闪烁完,你才能将它们连在一起,构成一个星座。

我的星座出现在很久之后,在此之前,我被那些碎片推来搡去,晕头转向,甚至对新的工作、新的生活茫然无措。

我工作的单位是在一个大院子里,一个主楼、一个辅楼。主楼是平时上班的办公楼,辅楼的一到五层是公司下面的子公司,顶层的六楼是单隔出来的青年公寓。那个年代公司的员工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临近几届的新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就住在这里。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儿。

入住大概两个月之后(距翻船经历约四个月的时候),初秋,天气微凉。那天下午超级困,刚好工作不算忙,我在下班前一个小时溜回了宿舍,盖上被子倒头就睡。楼层里没有人,出奇地安静。我的被子足够厚了,但仍旧周身发冷。

冷的感觉一散漫开,睡意竟然没了,但眼皮还是发沉,睁不开。窗外的光隔着窗帘照在我的脸上,我能看到自己的眼皮上朦朦胧胧暗红色的血管。不知过了多久,脑袋有些发木,似要睡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霎那间,眼皮上透出来的光没有了,巨大的乌黑色罩住了我的视线。我好像听到了很远处传来的唢呐声、豫剧唱腔的嘶吼声、锣鼓家伙的敲击声…………我的眼前是波动的黑色,我平躺着,很安详地向上看,感觉黑色越来越深,透着水样的波纹。

一艘破旧的木船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很遥远、很小。慢慢地它又近了,带着黄色的泥泞,这种黄色和纯黑色的水体杂糅着,显得无比肮脏。

一团水草从船体射了出来——是那些人吗?那些人!我想起来了!——之前的经历,我当时并不十分确信的影像再次出现了。

不用赘述,还是那些情景,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些表情。我想挣扎,但纹丝不动,身体像被捆住了一样……这一天是一个发端,从这一天开始,这个噩梦无休止的出现在我的睡梦里,一遍又一遍,我从最开始巨大的恐惧,到后来习以为常。

那一天我是在卯足了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后才起来的,当时不过晚上七点多,窗外的天空还没有黑透。醒来后,感觉后背十分阴冷,用手一摸,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第二件事儿是在当年的年关前,当时濒临放假,主楼的同事大都还没有走,辅楼的没有那么严,走了很多。我记得那天应该是周日,一早我在卫生间兼浴室的隔间里洗了个澡,然后匆匆下楼,想去买些东西。

那个楼是筒子楼,东西两边都是楼梯,因为楼的走向问题,靠西面的楼梯平时上下的人很多,靠东面的楼梯很少人走。我走的是东面。大概是从三楼下二楼的过程中,从下面上来一个人,男,中年,我起初以为是上线刚回来的工人,没有在意。在距离他只有六七个台阶的时候,他抬起头,冲我点点头打招呼。我报之以点头,但是还没有点下去,我就僵住了。

他长得怎么那么熟悉,好像不是公司的人,又好像总是见面。那种中年男人油腻的脸膛,忠厚但又饱经世事的神情,他开始冲我笑,一个大男人,很-烂-漫的笑,咧着嘴很-可-爱的那种笑。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走到和他并排。当时的感觉就是彻头彻尾地冰冷,我想跑,但腿上像是灌了铅,我不敢回头,径直走到了楼下。就在从楼梯的通道马上转出去的时候,我回过头去向上望了望,他还站在那儿,二楼和三楼的中间,一只手搭在扶栏上。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还在笑。

到了来年的五月份,因为公司业务扩大、人员增加,办公室不够用,需要住单身宿舍的青年员工越来越多,这层宿舍就改成了办公楼,我们搬了出去。搬出去前没再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但是那个梦依旧缠绕着我,有时候是完整的梦境,有时候是其中的片段,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用这种方式提醒着我:别忘了,别忘了你经历过的,小心你马上要经历的……

新的宿舍在爱民东道与东外环交界处的东面,一个破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很土的凉亭,宿舍楼也是个筒子楼。我在这里只住了几个月就出去租房子住了,因为条件实在太差,冬天供暖也有问题。

这几个月里相安无事,但是深夜的时候经常能听到“——滋”、“——滋”的声音,不是老鼠叫,因为每一声拉的都很长,有点像弹棉花。不经意的时候一直能听到,集中注意力来听了反倒没有了。没过多久,我放在屋里的一台大学时代就跟随我的老式电脑丢了,跟公司保卫科报告了,没人管,也没人查,我一生气,出去租房子住!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命里犯冲的事儿,对于我来讲,这个犯冲的事儿就是租房子。上大学时我有过三次租房子的经历,工作之后也有过三次租房子的经历,不敢说每一次都多多少少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但我现在回忆起来,这六次租房子,应该只有一次是正常的、没发生任何事的。既然说到这儿了,那就依次回顾一下吧。

第一次租房子是大二的时候,和两个同系不同班的同学一起,房子距离学校不算近,但足够便宜。我们住的是顶层,从住进去的第一天开始,每天深夜都很热闹——楼顶上有清晰的小孩跑步的声音,有玻璃弹珠掉下来的声音,有挪动家具的声音……这个经历很多人都有,也有砖家解释说是房体钢筋混凝土热胀冷缩移位什么的原因。

要我说这种解释就是胡扯,因为声音太真实了,真的是清清楚楚。这个房子多少还是有些邪门,虽然顶层,但没有任何阳光能照射进来,从楼道到屋子里,总是很阴郁。记得有一次我在厨房煮面,刚一开火,那火就顺着气罐的橡胶管烧了起来,我吓得想跑,中途又折了回来,接了一碗水浇灭了火,从此再不敢做饭。

还有一次是和同住的同学一起下楼,刚下了两层,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袍子的女的,长长的头发遮住脸垂着,对着楼梯就那么站着。看过日本的贞子吧,一模一样。好在当时不是我一个人,即便如此,我们三个吓得也不轻,差点从楼上摔下去。

这时候那个“女鬼”动了动,竟然用手顺了顺头发。一个眼尖的同学看了看,小声说了句没事儿,我们继续下楼。这时候我才发现那是一个住户的女人在楼道里洗头,没错,不在家里洗在楼道里洗,洗完了用女鬼的经典造型来风干头发。靠。

第二次租房子是大三末期,总共也就住了几个月,和同宿舍的上铺一起,这厮经常在房间里和他的一个比我们大一级的女老乡私会,还以为我不知道。后来他就不住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经历倒是没什么特殊,也没什么恐怖的,但是那几个月里面,晚上总是会梦到已经去世的爷爷,现在想起来,也许他在保护我。

第三次租房子是大四一开始,住的时间更短,只有两个月。那个房子一进门就是厕所,两侧是两个同样大小的卧室,我住东面的卧室,系里的一个壮男同学和他女朋友住西面的卧室。在这个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完全可以另开一篇来写,不完全算是鬼鬼怪怪,但更加阴森可怕,我宁愿真的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也不愿再重新经历那两个月的事情。在此就不多说了。

好了,言归正传。从单位的单身宿舍搬出来的这次是第四次租房子住,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当时同公司的一个大叔帮忙给找的。房子是老房子,在八区,具体楼号忘了,位置就是八区最北边那一排的最西边那栋的最西边那单元。好像是二楼也不是三楼,房主是当时某单位的一个二线的副职领导。

很多年之后,这个领导已经退休,我从别人嘴里听闻了他在职时的一些故事,我也想打听一下他的那个老房子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很多人不知道,一些人讳莫如深。所以,关于房主,我能回忆起来的就是他一本正经的国字脸,还有他尖酸刻薄的妻子。

这个房子大概只有三十来平米,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右侧是厕所,紧挨着厕所的是卧室,卧室带阳台。一室一厅一卫,非常老的建筑格局。屋子里面家具也是非常老的,很陈旧。当然,旧不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入住的第一天开始就怪事连连。

所谓怪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厕所灯自己会开。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忘了关了,然后起身去关上;关上不到一个小时,又开了;我再去关上,睡一觉起来后发现灯又亮了。注意,这绝对不是我梦游自己去开的灯,因为每天在入睡前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也绝对不是我忘了关,因为次数太多了。

那段时间精神状态很差,白天上班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闹脾气,晚上回来就这么关灯又关灯。但我当时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因为我坚定地认为这就是灯的开关坏了闹的,直到那一天。

印象里那是一个深秋,也许是初冬。八区里面到处都是落叶,花坛里的植物叶子也变成了深棕色。那一天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已经记不清了,我晚上下班后在外面吃饭,一个人灌了一小瓶牛二,然后晃晃悠悠的回到租房睡觉。

一切照旧,关了灯上了床没多久,厕所灯又亮了。“我C尼玛!”我借着酒劲儿大骂了一声,过去关了灯。

就在我关完灯转身回卧室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身后好像有人,这种感觉非常明显,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透着寒意。我僵着走回到床前,酒已经醒了大半,上了床,钻进被窝,我壮着胆回头向门口看了看——一个影子,一个少年的影子,湿漉漉冒着水汽的样子,我能感觉他在笑——我想起来了,想起那段溺水的经历,想起在黄河里影影绰绰看到的那些人,一定是他,那个少年!

那一晚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那个影子时而模糊,时而更加模糊,后来厕所灯又亮了,影子也就没了,再后来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发烧,我想给领导打个电话请假,但手指在手机按键上摩挲了很久却没有按下,因为起床之后我清楚的看到,在门口,厕所门和卧室门相间的地方,昨天那个影子出现的地方,地上有一摊水渍。

(未完待续)


无戒365天训练营 第9天-第3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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