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二十年后,安然又见到了欧阳。他一把抓住她的后脖颈,一如从前那么熟稔,没有一点儿久别重逢的生疏,仿佛俩人之间曾隔了那么多年的岁月。
那一瞬间,安然有一点怔忡,有一种回到少年时代的错觉,他就是这样这样笑着抓住她的后脖颈逗她,大大咧咧的样子,好像压根儿没把她当女孩子似的。安然没回总是撅着嘴扭开,却从不曾真心恼过他,多次抗议无效后,也就由他去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安然又从书柜的角落里翻出从前的日记本,淡紫色的硬塑封皮已经有点翘起,里面页眉也已经微微泛黄,就像那遥远的故事在回忆里改变了模样。
安然小心翼翼地一篇篇翻开,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当年自己的小心思:今天他让我陪他去找新交往的女友玩,那个女孩子好漂亮啊,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却像个发光体一样闪闪发亮,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好像能把我的心思看穿。她一定是个特别聪明的女孩子吧?不像自己,总是迷迷糊糊混混沌沌的。他也老说我傻乎乎的缺心眼儿,也许他从未拿我当女孩子看吧?唉!
。
日记是爱的刺青,刺在回忆深处的心痛瞬间。曾经为你写满相思的那些日记啊,再也不会变成我心里明媚而忧伤的水印。玻璃杯里的红酒像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眸,尘封着多年的世事沧桑,一点点会发弥漫,将安然卷进回忆的深渊。
懵懵懂懂的安然做什么事都比同龄人慢一拍,就像迟迟不肯开放的花苞一样,直到过完19岁的生日时,她才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是这样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而那时,安然和欧阳已经认识了10年。安然一直以为,欧阳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样。直到欧阳有了交往的女朋友,安然的心像玻璃碎了一地,她才明白,原来这就是爱。
可是,已经迟了吧?19岁的安然看着眼前这个21岁的大男孩想,他不会知道,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他无关。
因为,他正在跟安然说他的爱情,神采飞扬的样子告诉安然他有多幸福。
他说女友喜欢小动物,他就给她买了一只小兔子送给她当生日礼物;他说女友身体弱,从来没进过厨房的他就在她大姨妈来的时候给她煮了生姜红糖水,还给她灌了热水袋;他说女友怕黑,他就雷打不动地在她下夜班的时候去接她。。。。。。
安然认真地听他说,微笑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感动,绝对是个最合格的听众。
欧阳不知道,安然心里就像有一根缝纫针,一下下地扎过去,沿着她的心脏边缘。
她想,我做过最勇敢的事,是微笑着听你说你和她的爱情。
安然想说,坏蛋,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知不知道我听得心里好难过。可是,安然就那样听着,听啊听啊,直到有一天,欧阳故事里的女主角消失。
看着欧阳消沉憔悴的脸,安然想跟他说:傻瓜,她离开你了,可是我一直都在啊!为什么你看不见?
可是,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儿痛不欲生的熊样儿,安然想,趁虚而入偷不来真心,我再等等,等他走出阴影,我好给他带来阳光。
谁知道,还没等安然把自己变成小太阳,欧阳就已经找到了他的发光体。
八月的夜晚,欧阳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听在安然的耳朵里就像震耳欲聋的鼓声一样。她的心咚咚咚地跳啊跳,好像马上就要跳出她的胸膛,哦,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今天我一定要告诉他,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欧阳一进门就大呼小叫:“丫头,我的腰怎么这么疼,你快帮我揉揉。”然后,就那样大大咧咧地往安然的小床上一趴。
安然看着他结实的后背,什么时候记忆里那个瘦瘦弱弱的男孩儿长成男子汉了?她的脸烫得像傍晚天边的火烧云,却故意装作很无所谓的口气嚷嚷着:“猪啊,你!”一双手却使劲儿地帮他揉起来,一下一下,安然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有一股电流从她的指尖流到心里。
“嘿,还不错嘛,轻松多了!没看出来,你还挺有两下子呢!”欧阳斜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安然被他看得心发慌,差一点就想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脑给倒出来,可话到嘴边说出口的却是:“那是!安氏专业按摩法!给多少钱?不能白按吧?”
“就认得钱,你怎么不钻钱眼儿里呢?”欧阳嗤之以鼻,紧接着,说出一句话,让安然失眠了一整夜,“丫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朋友,明天,我带你见见她吧?可漂亮了!”
那天晚上欧阳走后,安然翻出老相册,将她和欧阳的合影一张张撕开,泪珠子一颗颗掉在照片里欧阳的脸上,又滚落到地上,安然仿佛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欧阳出国的那天,天蓝得耀眼,风又轻又柔,安然没出息地红了眼眶,这个青梅竹马,再见会有期吗?
欧阳给了安然一个大大的熊抱,“傻丫头,给我发电邮吧!等你结婚,我给你发个大红包!”
过了三年,安然收到了欧阳结婚的消息。又过了三年,安然接到欧阳打来的越洋电话:“丫头,我有儿子了,我当爸爸了!你咋还不结婚?”
再后来,欧阳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安然的生活里消失了。他就像一壶被安然窖藏的酒,偶尔打开闻一闻,觉得满肺腑都是醇香。那全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啊,他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青春岁月里这样纯粹的爱,安然已经辨不清楚自己爱的究竟是他还是自己,每每回味起来,一点点地品着,隔着时光的杯,自己都被自己醉倒了。
夜风将安然手里的日记本吹得哗啦哗啦响,往事像车轮一样缓缓地从安然的脑子里轧过,碾出那么深那么深的一道痕迹,任二十年的岁月流过,竟也不能将它抹平。
我做过最勇敢的事,是微笑着听你说你和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