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后悔了,真不该跟同学打这种赌。站在这黑黢黢的巷口的我心里想着。
我回头张望,来时的坑坑洼洼的小路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应该已经离开主路很远了。
虽然这里有些偏僻,但是我如果跑回主路上,应该还是能打到出租车的。
我开始回忆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跟同学一同下了晚自习走回家的情景。
沿着主路走的我们,身边有汽车经过了吗。刺鼻的尾气,震颤的引擎,被凹凸不平的路面隔得吱吱作响的车身。
我想不起来。
我也不想被他们嘲笑我的胆小。我已经是个读初三的大姑娘了。我没什么可害怕的。
我捏着校服肥大的下摆,再次打量起前方没有一丝光亮的小巷子。
两侧的平房紧密的排列着,却一间间房屋似乎早已无人居住,透露出一股破败和萧索。真的无人居住吗?还是已经关上了灯早早睡去了?
清冷的风吹着地面上的尘土,不知何人丢弃的易拉罐在远处兀自滚动,发出空灵的声响,在小巷里传开回荡。
风像巨大的手掌在我脑后摩挲,我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揽回耳后。
其实像这样城郊小镇的夜晚,如此场景是再普通不过的了。我开始提醒我自己。
其实从小巷中穿过比沿着主路回家要近的多,如果以后都从这里回家,我可以早点到家了。
可是为什么一个从这里走过的人都没有呢。
我颠了颠肩上的书包,将双手插入口袋,手上传来的温暖让我心安些许。
我向前走去,走进小巷。
今晚的月亮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自己恐惧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其他情况加重自己的恐惧。
我感到天空上滞重阴晦的云层在悄然翻滚,云里面有什么?我看不清,也害怕看清。
我想看清的只有眼前的路。
我默默的经过一扇扇窗,一户户阒无人息的人家,是谁屏息静气藏在那里?是我的惊恐吗?他一直遁藏在我周围。
然而陪伴我的只有沉默,沉甸甸黑黝黝的沉默,还有我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我仔细聆听着我的脚步声,努力从在耳边缠绕的风吟中将它分辨出来。我必须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这里。
因为我不敢回头确认。
我感到空气里有雾霭一样的触手从两侧的房舍中幽然渗出,我的心脏像一枚熟透的鸡蛋被剥掉了蛋壳,稍被碰触便会随时裂开。
我的身体不愁控制的痉挛起来,我害怕,我该怎么办,已经来不及了。
我好想见到我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我害怕。
远远的,一点昏黄的光晕出现在巷子深邃的黑暗尽头。
是一扇窗,一扇透出了温暖光线的可爱的窗。
有灯光,就有人,我慢慢停下了战栗。
我快走几步,想尽快贴紧那温暖,甩脱掉身后冷寂的空气。
咦?窗前站着一个人。
像是个年纪不太大的姐姐。
灯光穿过窗户莹莹洒在她的脸上,但是她的面容还是看不真切。
我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有人陪我了。
2
“东西收拾好了吗?”我尽量隐藏我惨淡的声音对我老伴说道,可是我很难做到。
“明早再走吧,我想再待一晚。”老头子的脸上皱纹深陷,脸色青紫,我知道他心里难过,但是强忍着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已经联系中介将这里转租了,人家明天就要入住了。”我看着我这双粗糙干瘪的手,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种痛苦?
“最后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走。”老头子抬起浑浊的双眼,定定的看着我,我看到他枯黄的双手攥得紧紧的。
“那好吧,我们再多陪她一晚。”我紧紧披上眼睛,我害怕里面的液体会不受控制的溢出。
老头子双手啪的撑在膝盖上,站起身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窗外浓黑的夜色。
“我去上一炷香。”老头子说,然后推开了她的门。
“把灯打开。”我说。
3
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晚上11点了,我好累。
我将提包换到左手,甩了甩僵硬的右手。手的挥动似乎扰乱了这里空气的流动,风吟轻颤,像是在说话。
我管不了这么多,我辛苦了一天,我只想赶紧走进家门,躺在床上,闷头睡过去。
脚下的小路有些难走,特别是这种幽暗的夜晚,而我又踩着高跟鞋。
我小心的挪着步子,又尽量让自己走的快一些。
走完这段小巷就到家了,我轻吐一口气。
这样的小巷子怕是没有几家住户的,这样阴暗偏僻的住处,如果不是为了能省下点房租寄回家给爸妈,我是绝不会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每当我夜半加班归来,还是对于自己选择这样的住处有着无尽的悔意。
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巷子里回荡开去,传进了每一扇窗户,每一堵墙壁,每一个房间,每一丝缝隙。
我一边仔细谛听着高跟鞋的声音,一边忍受脚底传来的疼痛。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全世界的人们,全世界的灵魂突然离开,连同太阳、月亮与光明,只留下我与黑暗。
我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冰凉的触感沿着脚踝慢慢爬上小腿,大腿,在窜上我的后背,一阵痉挛。
这条路我已走了几个月,有一个动作我几乎每晚都做,但是今晚,我的身体突然僵直的起来,没法完成了。
我无法回头。
但是后面有着什么。
4
吱吱吱,砰!
我将公文包扔在门口的鞋柜上,一边解领带,一边等着这老旧的灯泡赶紧发挥作用。
打开灯,这间阴暗潮湿的老房子还能显得稍具暖意。
搬来快一周了,可还是喜欢不起来。
脱了衣服我斜靠在沙发上,思考今天晚上做些什么来吃。
歇息片刻,便来到客厅兼做厨房的一角。
我洗净一把芦笋,切段,从冰箱里拿出腊肉切了一小块,再切成片。
点火放油,腊肉、芦笋翻炒,在稍加点酱油,完成。
我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连菜一起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吃起来。
想了想,我觉得少了点什么,便打开手机放起音乐,又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剩下的酱菜。电视机这东西,我没有,也不需要,也不喜欢。
吃完喝完,我暂时不想收拾碗筷,便倒在沙发上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斑驳的一角,那里似乎隐隐生了霉滋,灰突突星点点的一片。
直到这时,疲惫的身体才开始缓和下来。音乐的旋律在屋顶缠绕,李斯特的巡礼之年,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听了,总之已经听了好多年,似乎是受那年看《挪威的森林》的影响,此后格外喜欢。
这样听了一阵,我打开沙发边的台灯,又起身关掉了客厅的灯泡。昏黄的光线里特别适合看菲茨杰拉德。我从身下拿起一本,便就着灯光读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突然有件奇怪的事情发生。我暂停掉手机的音乐,坐起身子。
昏暗的客厅里,只有一盏台灯在沙发的一角发出暗淡的光,这光线覆盖范围极小,到了卧室的门口,几乎已被黑色全然击溃。
可是,卧室内的灯光透过门下的缝隙隐隐传了出来。
卧室的灯开着?
不可能,我早晨明明检查过是关闭的。
是我忘记了?还是,屋里有人。
我踩上拖鞋,向四周寻找可以防身的物品。桌上放着一把小巧的水果刀,我拿起刀,慢慢挪向卧室的门口。
我猛地推开门。
天花板上的灯泡发出吱吱吱的声响,冷冷的照射着卧室里带着霉味的一切。
没人。
怎么回事?是我记错了?
我关上了灯,走回沙发,放下手里的刀,此时已无心再看书了。
5
我疾步向那光亮处而去。那是我在黑暗中唯一可以支撑自己的锚点。我需要尽快抓住她。
我抬手向向那位姐姐打个招呼,话到嘴边,口中似被什么束缚,发不出声来。
我这是怎么了,我发现我的四肢也动弹不得。
耳边风声呼啸,前方的灯突然熄灭。光亮像是被什么猛然吸走,来不及喘息。
我瞪大了双眼,感觉下身一阵湿热。错觉?
那位姐姐不知何时也遽然消失,急遽之感强烈的压迫着我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
是走进了某间屋子吗?我失去了阻止自己不跌入绝望的支点。
我踉跄几步支撑住了身体,我能动了?
我害怕极了,疯了一样向小巷的出口跑去。
巨大的恐惧下,我身心似乎瞬时消亡,但似有一丝灵魂还健存于脑中,她让我路过那扇层亮着的窗户时,急切的觑了一眼。
那是什么?
6
提包压得我几乎迈不动步子,我将提包换到左手,甩甩右手站住略微休息。
蹬蹬的高跟鞋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静啊,这个孤寂的夜晚,整个小巷像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容器,有着冰冷生硬的腹腔。风从器口吹过,发出不易察觉的低频啸鸣。
我继续迈步向前,再有不远就到家了。
这巷子是何时破败成这样的?我记得我刚住进来的时候虽然老旧,但也不至于残破至此。
不少房舍门窗洞开,如张开巨口的怪兽,将屋内的一切吞噬,然后在黑暗中默默啮噬,发出低沉的咀嚼声。
我静静的走过一扇扇窗户,一扇扇门,我好担心突然有什么从两侧的房门突然飞跃而出,将我掩埋。
到底有什么在这黑暗里,我身后有什么?我想回头看。
咦?哪里来的音乐声?
7
我瘫坐在沙发上,旁边桌上放着吃剩的便当盒,今天不想做饭。
我摸了摸下巴上经过一白天的生长,又展露生机的胡茬,眼睛时不时瞟向卧室的门。
客厅里仅仅开着那盏小小的台灯,无力的光仅仅能把半边沙发覆盖起来。
我没有心思看书,也没有心思听音乐。
我看着卧室的紧闭的房门,门陷没在黑暗里,连同门底的缝隙一起陷没在黑暗里。
卧室的灯关着。此时关着,今天一整天都关着,绝对没意外的关着。
我确信,并且用双眼不断验证着这一点。
可我还是无法确定,我担心自己的眼睛看的不真切,而且我的眼睛确实已经开始疲惫,越来越沉重。
我关掉了台灯。这下整个世界彻底的陷进黑暗。和窗外的世界一个样。
我瘫坐了好久,仿佛过了十个世纪,又仿佛仅仅过了一瞬,我感觉时间的流逝仿佛在这房间里变得紊乱。
算了,还是睡吧,是我想多了。我坐起身,脚在地上摸索着拖鞋。
一丝整齐的光线突然活了过来。
卧室的门缝里传来黄橙橙的光。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被凝重的空气掐住,空气也如秤砣般难以吸起。
我打开台灯,再次找到桌上的水果刀,冲到卧室门前,猛的打开!
我怕是要疯了。
卧室一如往常。
啪。我轻轻关上开关。卧室再次回归模糊的黑色世界。
我怔怔的盯着屋顶的灯泡,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
卧室的窗外隐隐传来什么动静。
是什么?
我悄然摸索至窗边,不安的向外探视。
那是什么?
窗外有人。
不,是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