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诶！凭什么又让我当乞丐？”
“喂！秃驴？我X！回答我啊！”
“等等大哥，不要动粗嘛，我自己会走自己会走，我就想下去之前问问佛祖——你们帮我评评理，说好的三世为乞，我老老实实干了三辈子，现在又要老子再投乞丐胎！你们说，这还有王法吗？当个佛祖了不起啊？”
“等等等等，哎呀！穿白衣服的，你弄疼我的胳膊了，穿黑衣服的，你怎么抬人的，手放我裤裆干嘛？”
“啊啊啊……”
2.
我叫喊着醒来，兔崽子坐在对面呆望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我掩饰着惊慌骂道。
“嘿嘿嘿嘿，”兔崽子皮笑肉不笑地呲着牙挤出几声干笑，“爹，没想到你这么敏感。”他说着话，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裆部。
“格老子的！我说怎么感觉有人动我裤裆，连你老爹你都敢碰？”我爬起来朝他飞踹一脚，他啊了一声缩在墙角，我一把抓起他按在干草堆里一通屁股连环拍，兔崽子一阵杀猪似的鬼哭狼嚎。
“哭？你还好意思哭？娘的，从小就不学好，敢吃你老爹豆腐！”我一边打一边骂，打得累了一屁股坐在旁边，嘴里还不停乱骂，娘的，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别扭又难受。
兔崽子的哭声也慢慢弱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咽，我平复了下情绪，觉得作为一名合格的老爹，刚才太他娘暴力了，教育为主教育为主。
“兔崽子，你是男娃，要喜欢女娃子知道不？不然将来怎么给老子生孙子，嗯？就算要吃豆腐，你也要找个女乞丐下手，而且要找那种……”
“爹……”
“别打岔！起来坐好，爹跟你讲……”
“十五年前老子就是这么搞定你娘的，我请你娘吃饭，趁机抓了她的手，后来就有了你。”
“骗人！别人不是这么说的！”
“格老子的！别人说的是个屁，听老子的！
那天老子交了狗屎运，一上午就要到了186块钱，心情那个爽啊，不过狗子那天运气不好，搞了一早上才要到十几块钱，老子就去找他，请他吃饭，免得他中午没饭吃，谁知道这小子竟然满脸娇羞地问我能不能再大方一点，多请一个？
你知道爹当时听到那句话啥心情？老子抬手就想扇醒他，那是老子的钱，老子也是辛辛苦苦讨要来的！”
“但是你还是没打我狗子叔。”兔崽子有气无力地说。
“对啊！幸亏没打，要不然被你娘看到肯定觉得我很暴力，如果那时候她就觉得我暴力，肯定不会嫁给我，如果她不嫁给我，肯定就没有你了。”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兔崽子耷拉着脑袋，还是有气无力地说。
我这暴脾气，伸手朝他后脑勺就是一拍，“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他揉揉后脖颈，说，“爹，这故事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都倒背如流了好吧！
就在你准备要扇我狗子叔的时候，突然瞟见旁边站着的我娘，我娘那会一身白衣，长发飘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你，然后你被美呆了，抬起来的手都忘了收回来，是吧？哼！”
“你小子懂个屁！格老子的，那么诗情画意的一见钟情被你说得干巴巴的！我跟你讲，你娘当时就跟个七仙女下凡似的站那，什么都不说，但是眼里写满看到董永的喜欢，她那眼睛……”
“可别人都说，那天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进烤鸭店吃饭，结果被老板扔了出来，身上的钱又没装好，散了出来，被其他乞丐看到了，跟你抢，还把你打成了个大狗熊，是狗子叔带着娘来找你吃饭，救了你。”
“放他娘的狗屁！你爹这么厉害的人会被打成狗熊？还要他来救？”
“爹，你这么厉害，那为什么娘会跟着狗子叔跑呢？”
“狗日的！谁说你娘是跟你叔跑的？说出来看我不剪掉他的舌头！”
“所有人都这么说，因为你是要饭的！”
“格老子的！格老子的！”我一烦躁就不知道说什么，光是心里窝火。
我家从我爷起就在这小县城要饭，我没觉着有什么不好，还不是一样睡了女叫花子生了娃，如果不是狗子又回来的话，一切都挺好。
3.
2008年夏天。
那天我照旧在西城楼墙角半眯着眼打瞌睡，面前的碗里放着一块钱，忽然有道光在我眼皮上一晃，睁开眼就看见一双油光蹭亮的皮鞋，顺势抬头一看，那个男人也摘了墨镜看我。
有些眼熟，但我想不起来是谁。
他朝我冷笑了一下，扔了个硬币在碗里，转身上了辆同样油光蹭亮的黑色轿车，走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看着娟子不高兴，以为她那天讨得少了，就安慰她，可是她却一下掏出三张毛爷爷，我勒个去！这可是我好几天的成绩啊，那还愁眉苦脸个屁啊！
之后的三四天娟子的成绩都特别好，经常三四百三四百的带回来，还给兔崽子买了好几回烤鸭店的各种小吃。
人家都说我媳妇旺夫，果然不错，第一年就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做完月子就跟我上街讨钱，现在又每天都比我讨得多，哈哈哈哈，我搂着娟子说“明天咱们休息一天，换身干净衣服了也像正常人一样，去服装店给她买身好看衣服。”
她冷冷地说不想买了，买了也没时候穿，留着给我和儿子过日子用。
他娘的！那时候她就决定好要走了的，怪老子当时只顾沉浸在那些票子的喜悦里了，压根没想她话里的意思，其实也压根没想到，一个乞丐娘们还能跟谁跑？
第二天那双油光蹭亮的皮鞋又出现在我的破碗前，他蹲下来，在碗里放了五张红票子，还叫我的名字。
他一开口我就想起来了，他是狗子！他娘的，他居然是狗子！
我激动地想去握他的手，但发现自己太脏了。
他盯着我看，眼睛里冷冷的嘲笑，我打了个寒颤，几天前的那个人也是这样笑的。
我不知所措，没话找话，“狗子，你，你小子现在混得不错？”
“托你的福，终于不当叫花子了，不像你，祖祖辈辈要饭。”
“咳咳，那个，嗯，这都是命，我，我没本事，比不得你，你，你这些年，不容易吧？”
“是，生活从来不易，一辈子要饭，也不容易，将来让你儿子接班，一家子要饭，也是个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活’，对吧？”
我被他埋汰得满脸通红，“咳，狗子，你，你他娘的嘴咋还这么利？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现在发达了，想起来回来看看就看看，不要这么伤人嘛！”
“我伤着你了吗？我伤着你了你把钱还给我啊！”狗子几乎咬牙切齿的低吼着。
我知道六年前娟子的事他还没忘，可是，碗里那可是五百块啊，我，我舍不得。
“哈哈，舍不得吧？你他娘的就活该一辈子在这小地方要饭！”说完他抓起碗里的钱装回钱包，朝他那辆轿车招了招手，我顺眼望过去，差点没晕过去，娟子？娟子怎么会从他的车上下来？
我使劲揉了揉眼，那人走到了跟前，真的是娟子！我爬起来想去抓她，她往狗子身后躲了躲，跟我说对不起，她不想后半辈子都当乞丐了，她想要另一种生活。
她说的“另一种生活”，是我不曾了解过的。
4.
格老子的！那时候我就感觉到要失去她了，因为我是要饭的！
我一把提起兔崽子，伸手抹他的脸，“要饭的怎么了，要饭的不能活？走，换身衣服爹带你吃烤鸭去！”
兔崽子挣脱我的手，扑到我刚才打盹的地方抱起个啥东西。
“抱啥啊？”我问。
“刚才被你坐着的大饼，我刚才就是想从你屁股下面拿它。”
我X！“扔了扔了！晚上回来再吃，爹先带你吃好吃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在我裤裆那掏了半天是为这个！
“不！奶奶说娘是个节俭的人，要学她，不学你！”
“你格老子的……”我抬起脚又准备踹过去，兔崽子滑溜地往边上一滚，他奶奶的，这哪像娟子，明明跟狗子一个德行！
5.
说起狗子，要从十五年前开始了，他讨饭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已经成了孤儿。
但是他聪明，每次讨钱要饭都得的多，打架也是好手，占着上风就使劲揍，占着下风就滑溜溜滚开，我和他就在一次打架之后成了哥们。
狗子还喜欢做白日梦，整天想着怎么能给有钱人做儿子，改变他的乞丐命运，天天洗脸换衣服，上街讨钱都整得跟有钱人上班似的。
他说这样才不会让有钱人嫌弃。哈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
我娘说他是信了车站拐角那个老乞丐的鬼话。
那些鬼话我也听过：
要么是一个乞丐把自己的吃的让给另一个，让得多了，后来另一个不小心发了财，回来报答这一个；
要么就是一个乞丐拿着问题上路找佛祖，找到了佛祖，却只能问四个问题，这个乞丐又发扬了雷锋精神，先把别人托他问的先问了，自己的就没机会没问，但却在回程的时候，因为解答了所托之人的问题而成了大富翁。如此等等。
我们每次听每次笑，都不信，狗子说他也不信，但是他相信如果帮了有钱人，就能改变命运。
我们又笑了，有钱人还要叫花子帮忙，这样的事从没听说过。
事实也证明他错了，他把自己的午饭分一半给一个路过的叫花子，人家吃完就走了，连谢谢都没说；
他扶起一个被一帮小孩群殴的小男孩，结果反被人家推翻踹了一脚；
还有一次，我们收工之后在地铁口捡了个钱包，老子高兴坏了，赶紧打开，里面果然塞满了好多红票子和证件，我掏出钱把钱包一扔，准备晚上打打牙祭，也给生病的老娘也弄点好的。
可是狗子突然抢走我手里钱，又捡起地上的钱包，说要把它还回去。
我勒个去！连是谁丢的都不知道，还个大头鬼啊！再说了，我娘说过，甭管什么东西，在谁手里那就是谁的，凭什么要还？
他居然说掉那么多钱的肯定是有钱人，他的机会来了。
娘的！我和他大打了一架，但没打过他，就留他像个傻逼似的在那里干等。
据说那天丢钱包的人还真回来找了，不过那人不是有钱人，所以没收狗子做儿子，也没给他点钱表示谢意，据说那是人家借来的救命钱。
“活该了吧？”我事后就嘲笑他，“傻不拉几地以为给人家还了钱就能攀高枝？做做梦就行了，还能当真？”
可狗子就是不信邪，一有机会就干啥事，好几次该得的便宜都没得成，不该挨的委屈倒都挨了。
其实娟子喜欢狗子多一点，但是他不踏实，不安分做叫花子，还老是跟娟子许愿要给这给那，老子也许愿，但是老子许的那些包子馒头和油渣都兑现了无数次，狗子的愿望一次都没兑现过，所以娟子就成了我的女人。
娟子在西城桥洞里成为我的女人那天，狗子买饭回来得比哪天都快，刚好让他撞见，那小子居然因为个女人跟我动手，扔了饭就上来揍我，娟子在一边哭喊。
打完之后狗子就走了，娟子成了我老婆，还给我生下了兔崽子。
6.
没想到狗子后来还他娘的真成了财主，回来抢走了娟子，就像当年我从他那里抢过来一样。
我娘临死前说，不怪狗子，是我先对不起的人家。
也不怪娟子，哪个女人都不愿跟个不成器的叫花子。
我谁也没怪，留着兔崽子给我就很好。
从那之后我常常梦见佛祖，梦见他让我投胎做乞丐，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佛祖从不回答我，但是慢慢的我好像想明白了些，如果梦里“三世为乞”的约定是真的，我想我的骨子里已经种下了乞丐的种子，除此之外的生活，我都没见过，除了伸手讨钱，其他的都不会。
咳咳，人哪，总得为自己的妥协和不上进找点恰当的借口，不然他娘的臊得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