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疼,江雪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脸埋进围巾里。太阳发出耀眼的白光,却不带一丝温度,倒是这阳光刺得江雪眼睛有些不舒服。
江雪在路口处停下来,目光延伸到远处的路牌上,看着路牌上的字,待看清了上面的字,才见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向许多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妹妹最喜欢的点心铺搬到这儿来了,他家的点心味道很好,从小到大,江雪和妹妹都是最喜欢吃他家的点心。
在父亲母亲还是恩爱夫妻的时候,在父亲没有抛弃她们的时候,在母亲没有变成不可理喻的样子的时候,那时候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一起买这儿的点心,有说有笑,辛福得不像话。
江雪面无表情的买着点心,回忆却涌上心头,心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沉甸甸的压在胸腔里,让人透不过气。
老板有说有笑同江雪寒暄,江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应答了几声,便拎着点心离开了。
现在,她要赶快回去了,妹妹还在医院里等着她,那个生命已如风中秋叶飘摇欲坠的女孩,没有多余的一分一秒用来等待。
母亲看到江雪,在医院的走廊上便呵斥起来,说江雪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乱跑,不知道照顾妹妹,她们和父亲一样都是讨债鬼。
江雪没有停下来,径直朝病房走去,母亲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江雪就是嫌她活得太长,一个个都要把她气死才甘心。
江雪冷着一张漠然的脸来到病房门口,捂着脸静静站立许久,打开门走了进去。
江雪笑着叫病床上瘦弱的女孩子,躺在床上的江寒如今已是骨瘦如柴,皮肉之下的骨架都能看个大概,孱弱得如同垂暮之年的老人。
她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姐姐,在苍白消瘦到有些可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江雪看着床上的妹妹,心中尽是说不出的酸楚和难过,只有用尽全力忍住眼泪,保持着脸上的笑容。
江雪买来的点心,妹妹只吃了一点,笑着和姐姐说很好吃。其实,很久以前,妹妹就已经不怎么吃东西了,因为无论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
江雪知道,很多事情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妹妹做些什么。还有门外的母亲,已经煎熬了这么久,早就已经崩溃了,妹妹离开了,她还能坚持下去吗?
妹妹拉着江雪的手睡着了,江雪帮妹妹盖好被子,走出了病房。
母亲正在医院的草坪上打电话,江雪朝着母亲走过去,听着母亲在与电话那一头的人说话的语气带着怨恨、不甘,却又从字里行间透露出低三下四的哀求。
母亲最后还是被现实逼迫得抬不起头,向父亲求助了 ,父母离婚的时候,母亲曾说,这辈子最恨的人便是父亲, 永远也不会原谅。如今,竟也向他求助了,是啊,总不能因为交不起医药费,让妹妹跟着她们流落街头。
江雪看着眼前的母亲,想起从前的母亲和善、开朗,笑得灿烂从容,自己和妹妹都是在辛福里长大。
从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另一个女人抓着头发打的时候,母亲就再也没有笑过,江雪看着父母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就在打骂声中,母亲变得狂暴易怒,敏感脆弱。
父亲终于还是丢下了她们,带着别人毅然决然的离去,重新组建了家庭。只有母亲哭得撕心裂肺,自己和妹妹吓得大哭。
从那天起,母亲的生命就是黑暗的,她只有满腔怒火和恨意,江雪知道,母亲很痛苦,她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每一天都活在绝望之中。
江雪和妹妹都很讨厌这样的母亲,可是又那么可怜她,而江雪最终也没能帮助母亲走出阴影。
以后,妹妹也丢下自己和母亲了,母亲要怎么办,自己又要怎么办。
看啊,命运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它改换的不只是母亲的容颜,还有那颗被摧残的心,如今再经不起风雨,命运当真没有给母亲留下一点希望。
很快,母亲最爱的小宝贝就要回到天上了,母亲终其一生,都只能看着她的照片哭泣怀念。
江雪躲在石头后面,听完了母亲和父亲说的每一句话,早已立在风中泪流满面。母亲走到长椅上坐下,眼神空洞,仿佛丢了魂一般。
江雪擦干眼泪,走到母亲面前,告诉她妹妹睡着了,自己要去买饭菜了。母亲没有用一贯不耐烦的语气说话,只轻轻应答了一声,眼里的痛苦始终没有抹去。
妹妹现在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整天都在昏睡,偶尔醒来,眼里没有一点光彩,说不了几句话又睡过去了。
母亲哪儿也不肯去了,整天坐在床边守着,说万一妹妹醒来看不到她怎么办,就连晚上也睁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无论江雪怎么劝都没用。
父亲来的时候,江雪在医院走廊上先看见了,但没想到,还带了那个破坏了自己家庭的女人。
江雪冲上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那个女人进病房,毕竟,母亲真的受不了刺激了。父亲耐心的和江雪解释,江雪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和父亲吵着,不知为何,眼里却蓄满了泪水,直到眼泪决堤,父亲才同意了江雪的要求。
父亲最终也没有能和妹妹说上话,妹妹如同陷入了漫长的梦?境,始终没有醒来,只有呼吸机和心率表显示她还活着,这个躺在床上的不成人样的女孩,她的生命还留在这具躯体里。
江雪原以为母亲会大发雷霆,可是很意外的,母亲安静的坐在那里,睁着黯淡无光且红肿的眼睛盯着床上的妹妹,好像妹妹下一秒就会消失了。
妹妹始终没有醒过来,母亲固执的守在那里,始终不肯离去,看着妹妹的心跳越来越弱,母亲眼里只有一片荒芜和绝望。
江雪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有很多白头发了,脸上也有了很多皱纹,眉眼之间透出的都是悲苦和煎熬。
那个曾经那么美好的母亲,在欺骗和背叛中,终被岁月所改写。现在,她紧紧抓着妹妹的手,仿佛那是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
江雪和母亲一起坐在那里,守着妹妹,母亲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和江雪讲起妹妹小时候的事,说着妹妹是如何的懂事可爱,小小年纪却懂很多道理,从来都没有给母亲惹过麻烦。
眼里泛着泪光的母亲静静的诉说,江雪陪着她一起绝望的等待。
妹妹的心率极速下降,江雪和母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被医生推走,母亲忽然便大哭起来,对扶着她的江雪说,妹妹是不是要离开她们了。
妹妹走了,永永远远的离开了江雪和母亲,江雪抱着那具瘦成皮包骨头的冷冰冰的尸体,为她洒下热泪,化成她在这世间最后的温暖。
母亲一夜之间便苍老了许多,带着暮年的凄凉,抱着妹妹的骨灰盒发呆。
日色欲暮未暮的傍晚,江雪看着衔接着最后的光明和黑暗即将到来的夜空,忽然很想哭,不知是为了离去的妹妹,还是眼前可怜的女人,又或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