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雪无疑是让人心溢欢喜的存在,在无数个朔风刺骨等待的日子后,一场簌簌扬扬的雪的飘落,一定会抚平人们盼着的渴望和厌寒的心绪。
而今年,北京的雪,在三月。
在我的印象中,下雪的日子,本该在冬季,那时节,枯黄的草叶匍匐在大地,奄奄一息地吞吐着每一口冰冷的气。几株叫不上名的树木秃枝骨鲠地清晰,枝叶所剩无几,而冷风偶然一阵,依旧为了吹落那几片顽强的败叶而使那么大的劲,天空中少有鸟的身影,也难觅得几声鸣叫,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将围巾裹得更紧,更紧。
雪再纷纷地落,为大地温柔地覆上一地白席,将人间草木尽心尽力地包裹,再轻轻地交到春姑娘手中。
可我明明白白看见了,当柳梢芽叶泛绿,枯草翻新又荣之时,它就这样,在我眼睁睁地注视中飘落,无声无息,亦如如织如雾的雨丝。
我想,它大概是厌倦了冬天万物的荒芜与贫瘠,便是下来了,也叫顽皮嬉闹的孩子毫无吝惜地踏在脚下,碾作尘埃。或者任其所欲地被揉成千奇百怪的形状,玩耍一阵,就被弃若敝履。它也听惯了爆竹噼噼啪啪的炸裂,连空气都禁不住地战栗。太喧嚣了,它不喜欢,便不愿去再经历。
它想去见见春。
桃花俏丽在枝头的粉面,它舒舒服服地躺在几缕芳蕊之间,甘愿化做那水晶珠串成的门帘。远望去,一簇一簇的粉红含苞欲放,东风正徐徐,水晶帘微微颤,惹得一片梨花带雨。
它又飘过了冰面乍破的湖面,雪片划开一圈圈瀫纹,它飘过了一缕一缕的柳芽,飘过了大学校园中,叽叽喳喳,撑着花伞的学生。
也许,你要说它不合时宜。
气息的回升,即使有一层薄雪尚栖于青涩的草尖;更多的,一头撞在地面上,化作一泓水,粼粼地漾着,不多时,地面上已积了坑坑洼洼的水镜,倒驶着愁容惨淡的灰白色天空。它便是要留,也留不得。
它确是不合时宜 ,降临在不允许被绽放的时节,却仍旧固执地将满腔热情倾泻——像在漆黑中执炬逆风,而前途未明。
我想起了梵高。十九世纪的欧洲,印象派画家影影绰绰,他被视为一个异类。他笔下的画饱含着亢奋--明黄、靛蓝、深红、苍绿,他亦从未稀释,抹匀,浓厚的油彩在画布上凹凸不平地铺展,就像孩童的心灵般大胆纯粹。他的心中有一团火,人们从他的旁边匆匆而过,谁也没有留意那上升的淡淡硝烟。
终其一生,他只卖出了一幅红色的葡萄园。那一天,他在金色的麦田里,听着耳边鸦雀成群的哀鸣,绝望地扣下左轮手枪。
三十年后,人们发现了他的才华,梵高的画成为天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超越了时代的禁锢。
今天,我们会记得他笔下灿烂的向日葵,流转的星月夜,和他不平的一生。
我又想起巴赫。当时的他从未被世人记起,没有人去留意爱森纳赫小镇,一架钢琴的声音。他的作品,便也隐没于茫茫人海了。
他去世后,几乎被遗忘,一个半世纪的时光飞驰,他的乐章又被世人拾起,在钢琴上弹奏了一遍又一遍,我们早已泪流满面。
它,它们,不合时宜,却依旧固执地倔强--
如初春雪,暮春樱,夏晚荷,秋寒叶,天降物哀——执拗,纯粹而绝美。
在时间荒崖里,以心作帆,以念为浆,乘长风,破万里浪,将春暖花开的彼岸抵达。
彼时,水穷而云未起。如今,林霏开而日升。亘古悠悠,后世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