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好了,大鱼大肉吃腻了,人们的口味也“返老还童”逆生长了,那些年吃厌的野菜野味反倒又成了餐桌上的稀罕,抢着吃。
这不,有同学前些日子在群里晒“婆婆丁”(蒲公英),一大一小,说先吃大的,小的养养再吃。另一同学调侃:养大了还不知进了谁的肚呢。今天又晒出“苣荬菜”、“苦麻子”。惹得我脑袋像放电影似的,一桢桢老照片从脑海中苏生过来,穿越回故乡,漫溯进那些年与野菜相伴的时光。
暖风拂面,一场牛毛细雨润泽山野。山野还来不及褪去青灰的冬装,孩子们便急不可耐了,挎着个篮子,拿个镰刀头,蠕动在山坡上。“草色遥看近却无”,那时的我们,就是凭这个“秘密”寻宝的。立身遮手远望,瞧见个“绿影”,便迅速跳将过去,俯身蹲下,小镰刀欠进泥土用力向上一挑,一棵绿滋滋的小菜就被我们请进了篮子。春刚起头,很多野菜还没睡醒欠身,所以,我们挖的多是猫爪子,老牛筋,羊犄角这些“早货”。
下山经过葱地,管他是张家的还是李家的,我们挨个去转悠。方法同样如此,站在地边四下撒么,一猛眼瞧见个绿萌萌,就风一样旋过去。十有八九错不了,是那旧年拔断的葱根又长出了新的来。这下我们可不像先前挖猫爪子那般随意,总是先在小葱周围掘开土,一边深挖一边靠近,生怕哪下不小心弄断了,直到连根挖出才作罢。挖完了,再找新的。眼尖的,一棵接一棵,或者同时看见几棵也默默的不张扬,一棵完工好紧接着挖另一棵。也或许多看见的那棵被同行的伙伴瞧见挖走,也不会因此唧唧歪歪的去计较。毕竟,无论谁,那点多余的小心思都藏不住。也有眼拙的,原地打转愣是一棵也瞧不见,只好另辟“战场”,弄得在这块地里还没结束战斗的伙伴们人心惶惶。无论好歹,等到收工回家细数战果时,多的总是给少的匀点,大的总是让着小的。孩子的心就像篮子里刚挖的小葱一样,白嫩叶绿,透着鲜灵灵的可爱。
除了嫩生生的小葱,若实在不嫌弃或嘴馋,嫩羊犄角洗干净蘸点酱,人也是可以吃的,只是那苦涩味道一般人不喜欢。剩下的,则是鸡鹅和兔子的美味。熬渴了一冬,家禽们也跟人一样,终于能见到点绿色的东西,比见到娘亲还激动。尤其是那只不要脸的大公鹅,伸着长长的脖子追着你的篮子跑,非抢先吃上一口才善罢甘休。
“三月三,苣荬菜钻天”,说的是等到阴历三月即阳历四月,气温彻底回暖,人们开始忙着种地的时候,苣荬菜就从地里冒头了。初生的苣荬菜,红里透绿,绿里透红,嫩生生的,微微的苦涩透着清新,是土地的味道。大人们喜欢,孩子们也喜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像淌在我们骨子里的血液一样,同样的基因密码,造就了同一片土地上,不分男女老幼我们的同一种味觉。
这种菜,在那时是人们最稀罕的,多数长在田里。可大人们忙着春播,没功夫挖,只在歇息的间隙寻么那么一小把。晚上吃母亲烙的单饼,抹上豆酱,卷点苣荬菜和小葱,清苦的味道和着小葱的甜辣,是那时我们金不换的美味。吃不够,于是三五成群的孩子,放学后背着书包直接就踅到了地里,随手捡个棍子就是挖菜的工具,撅着个屁股扎着个头,蜜蜂采蜜似的, 拱在田里挖我们没吃够的苣荬菜。日暮西山,当我们背着既装书又装菜的书包收获满满的归家时,乡间小径,溪流一样,盛下我们长长短短鱼儿般欢快跳跃的身影。
至于苦麻子、婆婆丁,味道和苣荬菜差不多,但它们却只能算“二等公民” ,只要有苣荬菜,人们很少吃它们,我们采来,大多用来喂鸡鸭鹅。只是后来苣荬菜少了,它们才又重返餐桌,提高待遇。
天再暖些,山野田边,还会有一种叫“猪毛菜”的野菜。一团绿刺猬,针状的细密的叶子可不就像“猪毛”嘛。嫩的采回家,开水里扎烂攥干,蘸酱、凉拌、和在玉米面里贴菜饽饽,都好吃。它没有苣荬菜清苦的味道,吃起来肉透透的,难怪有着“菜中肉”的美誉。
不过,这菜也吃不了多长的时间,要是干旱缺水,它老起来特别快,人吃不了了,就只能采来喂猪,成了名副其实的“猪毛菜”。当然,它即便老到在秋天成了一团团扎手的刺猬,人们还是会想着法把它割回家,变成灶膛里的柴火,继续为人民服务。由此可见,它一生中的每一阶段都算发挥了它应有的价值和意义,也算是光荣伟大的了。
猪毛菜老到不能吃了,接下来上场的还有“人性菜”(类似南方的苋菜)、灰菜。但灰菜吃多了容易拉肚子,人们很少吃,倒是“人性菜”,人们采它的嫩叶子,可以从春吃到秋。哪天家里没别的菜了,拿它打个牙祭,方便的很。
这菜可以炖着吃,可以扎熟凉拌,可以贴菜饽饽,还可以做馅包包子,只要你想得出来,一切由你。也难怪它有个“人性”的名字,确实挺人性。
当然,还有榆钱,槐花,柳树狗,杨树叶。
于是,在自然的恩赐中,我们就长成了今天的模样。可是,在四季的轮回中,我们面对餐桌上的丰盛佳肴,仍然怀念的还是饥荒岁月里那些清苦的味道。
人归根结底,是不能忘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