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李桠是那种很懦弱的人。
她从一个五六线的小城考出来,第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眼里都是陌生的恐惧,就像路边被遗弃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动物。即使大学过了两年,仿佛还是懵懵懂懂的小孩子,没办法对人太热烈,不喜欢在人多的时候讲话,会霎时间羞红了脸。
第一次见她父母的时候,家长的寒暄中看到她爸爸一双指甲里满是黑色污垢的手,本来想向别人递烟的手在别人的推脱下缩了回去。那种感觉就像她把自己所仅有的东西摊在露天下供人评头论足。
她很少有自己的意见,也往往是人群中一直在照顾别人情绪的人,在很多事上都是那种老好人的姿态,一个寝室几年里很多不让人注意的但必不可少的事都是她做。别人生病了,陪着人家去医院、别人逃课,她帮忙答到、别人往寝室搬水都会叫着她帮忙。
刚开始的两年,她成绩基本处于吊车尾的阶段,大一大二挂过科,补过考,考试也做过弊。我那时觉得她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姑娘,懦弱、小气又敏感。
慢慢地,她变得成绩很好了,专业成绩甩掉了很多人,不上课的时候也很少见她,往往都是抱着电脑和书,一去就是一整天。她考研的时候,瘦了很多,是那种肉眼可见的,本来一米七多,一百二的体重让脸看起来肉肉的,后来,脸变得棱角分明,看起来高高瘦瘦。
要毕业的六月份她回校的时候,拖了一个箱子,一半装了准备送给别人的礼物。
那一年,她考了一个响当当的大学,普通本科的她考研面试笔试都是那座赫赫有名大学的专业第一,我们的专业老师很欣喜,一直盘算着叫她给学弟学妹传授经验;可四月份刚过,她一个人,拖着所有东西,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去了北京,老师知道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学校挺长时间了。
她在北京四合院里租了一间屋子,房东是一对老夫妇,举案齐眉的老夫妻对她很好。
租房的时候,老婆婆问她是在哪里读书,她说快去上海的那座大学读研究生了。老婆婆很开心,说那座大学很有名的,要加油读书啊。
她在那里住了快一个月的时候,才知道那对老夫妻以前是在北大研究核导弹的。她八月底离开北京的时候老先生还送了她一幅字。
她说其实那并不是第一次有人送字给她,第一幅字是她姥爷在她家搬到老家城市之后写给她的,只是那时候太小,不懂得背后的意义,本来是挂在她房间的,后来也忘了落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她对于北、上、广甚至更大的城市有一种执念,以至于她后来走过那么多地方,看起丰富也孤独。
大学开头两年她陆陆续续在尝试各种渠道赚钱,还被中介骗过,那一次,在酒店洗盘子,一天大概是八十块,但她干的却是男生干的力气活,穿着滑稽的衣服,混在一帮男孩子堆里。由于打工的地方离学校太远,那几天和一大堆人住在酒店给临时工住的房子里,一个不大的房间住了二十几个人,睡的床摇摇晃晃,翻个身就觉得要掉下去。后来寒假她回家,在家附近的咖啡店找了一份兼职,她那时说那一个月也挺开心的,跟着老板学了很多东西,这也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错的老板。
我大概知道她也是想让自己更大胆起来,不至于那么拘谨吧。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是看更大的世界,见更好的人。
后面两年 ,她大概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路,开始写文字赚钱,投过各种各样的稿,写过不知道多少字,做了专属于她自己的东西,最后也成功了。大学要毕业的时候,她自己的经济情况也改善了,每个月除了能养得了自己还能剩些钱。我记得那段时间她在找各种各样的人约稿子,找过她只见过一面但履历闪闪发光的她的研究生的学长,找过她认识的在北大读书的很优秀的男生,找过长得很好看又很厉害的女孩子。
那些都是她很欣赏的人,也是她想成为的人。
她在北京的时候找的工作也是关于文字编辑的,那段时间对她而言,也是在看世界到底有多大,人有多少可能性吧。白天上班,休息之后写自己的东西,那段时间,她写的东西慢慢地有更多读者看,她找到了自己的风格,也开始用一些办法去吸引更多人的关注。熬夜成了她的常态,但她倒说,跟考研比起来,那还真的不算是辛苦。
她六月回来我见她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快要举行毕业典礼。她看起来自信又妥帖,不变的是仍然让人感觉她是那个可以让别人依靠的人,但又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孩子。跟老师聊各自毕业之后的打算的时候,她倒没有说什么很大的抱负只希望自己能依靠自己在上海好好地生活。她在学校没有呆多长时间,全班吃过散伙饭之后转身就回北京了。
她是个对感情很迟钝的人,也不喜欢那种来得快去得快的爱情。大概青春期也有过喜欢的人,但只停留在小孩子那般懵懵懂懂的状态,也就不了了之了。大学里刚开始的时候倒也想过去喜欢个男生,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就一直是一个人。别人开她的玩笑她也习惯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难真正接受一段感情,总是觉得自己不成熟,爱不了别人、也觉得自己还蛮喜欢单身的生活。她想要一个能真正陪她去成长的人,但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太少。她说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幸运能遇见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得之她幸,不得她命。
但也在不经意间遇见了那个人,那个男孩子对她很好,也是个上进又勤奋的人。她说起他的时候,眉眼弯弯。两个人快到大四才认识,考研的时候才熟悉起来。两个人都是很温和的人,她终于在毕业的当口上谈恋爱了,她向我们介绍他,男孩子笑着看她的时候,眼里仿佛有星星。
之后她的事也就顺风顺水了,研究生虽然很忙但也很充实,成绩一直很优秀,开始学了她喜欢的钢琴,拿了上海的户口,一直在写东西,有了很稳定的读者群体,找了很好的、工资很高的工作,但每天都在飞来飞去,开各种会,见各种人。我们说她成了我们几个之中去过最多地方的人,她说她都不好意思讲她只见过那些地方的飞机场和酒店。
前段日子,看她在朋友圈发的好像在国外。再聊起来,她说她工作没几年就被调到纽约了,暂时没有回国的打算,她真是一直喜欢新鲜的生活。她说她打算辞了工作,去她喜欢的欧洲一段时间,她还真喜欢跑来跑去啊。她说赚的这些钱,够她自自由由去看看世界了。
她和那个男生分开了,我觉得真可惜啊,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两个人都是那么闪闪发光的人,最终,还是分手了。她也快要三十岁了,我问她她不觉得可惜吗,不准备再去找个结婚的对象吗。
可她说对她来说结不结婚无所谓,她没有再去接受一段感情的准备。她说她被宠过,那样的感情大概不会再来一场了。在她心里,那个男生仍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只是两个人再也没有可能性。
也许再过几年她也会成家,会有自己的家庭,但那个人永远都是心口朱砂。
她说她很喜欢现在的状态,没有二十刚出头的浮躁与囊中羞涩,也没有四十岁要面对的各种危机。
现在的她啊,说着流利的外语,有喜欢的工作,飘飘荡荡却也快乐。想起她二十岁时的心愿是去看更大的世界,她看到了,并且一直在路上。
只是别人不知道的是,她一路走过来需要有多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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