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南六日
103
沿着时而蜿蜒，时而起伏的国道，在寂寥的高原荒漠前行，眼前除了清透如洗的碧空，便是灰褐色、红褐色或铁褐色连绵相接的山峦，还有不时涌现在眼前的雪山。看向国道上依队列行驶的军车队，仿佛那些军车在天边前行。
渐渐的，视野开阔起来了，路两侧出现了大片空旷的沙地，期间似乎有很多车辙的痕迹。周哥说，那片区域有时候会进行军事演习。
就我所了解的历史和地理，那会儿我们已经进入了中印边境的阿克塞钦地区。在几十年前的中印自卫反击战中，中国虽然主动撤出了东段的藏南地区，却紧紧守住了西段的阿克塞钦地区，从而保障了新藏线的畅通，毕竟穿行此处的新藏线是连接西藏和新疆的战略要道，是万万不能放弃的。而如今，中国军队能在此处军事演习，也是无数爱国男儿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只期盼我们国家越来越强大，边境也能越来越安宁。
突然，周哥说，你看那边，有藏羚羊！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睁大眼睛使劲儿找，才找到孤独的一只羚羊——在黄褐色的荒漠里，隔那么远能看到浑身颜色跟地面差不多的藏羚羊，也不得不佩服周哥的好眼力。
饥肠辘辘的状态下，脑袋也隐隐作疼，总有一种困倦的感觉侵袭而来。我问，今晚军车队在哪儿休息？周哥说，按计划是到红柳滩，估计得到晚上九点多。
看时间才傍晚六点多，至少得煎熬两个半小时，于是，我开始试着进入睡眠状态。兴许睡着了就没感觉那么饿了，而头疼也会缓解下来。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模糊记忆里，我们又途经了一处湖泊，旁边还有几排建筑，依稀记得周哥说那是甜水海，但水实际上是苦的。
后来，我们在之字形的国道上爬坡，翻越了海拔5200米的奇台达坂，再缓缓下坡到了荒芜的戈壁滩。而后，有夕阳出现的时候，太阳从地平线的位置平射过来，国道一侧的山坡便映成了金灿灿的颜色。秩序井然的军车队在其间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便清晰地投影在山坡上。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不止是壮美，还有无比的神奇。
继续前行，夕阳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远山便似乎笼上了薄薄的一层黛色，有一种比梦幻更不真实的感觉。忽然，我看到里程碑快到我喜欢的数字了，便强打起精神，等到那块里程碑时抢拍了一张照片。
再往后，似河谷地带的滩地里出现了一簇簇的矮小植被，越往前越多，也越密，在渐暗的天幕下显出了灰蒙蒙的暗绿色。没多久，眼前便隐隐显现出了矮小的几处建筑。我忍不住问道，红柳滩要到了么？
得到周哥的肯定答复后，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今天终于熬到了休息的地方，哪怕没怎么徒步，但几乎一直在军车上坐着，又多半是海拔五千米的高原，感觉比之前搭车徒步更疲倦。
军车驶进了红柳滩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而夜幕也在加速降临了。跟周哥和王兄弟暂时道别后，我就在凛凛的寒风中，直接进了兵站旁边带住宿的福缘饭馆。
红柳滩是依兵站建起的住宿点，国道外侧约莫有十几处简陋的房屋，内侧则是非常显眼的加油站。有军车队经过，红柳滩便迎来了用餐客流的超负荷高峰期，今晚更是如此。所以，从跟老板要一份饭开始，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到胃酸不断翻腾想吐的时候，才跟着饭馆老板一起吃上甘肃风味的烩面，还有平时不怎么吃，那一刻却狼吞虎咽的花卷。
之后，在极其狭小的房间里，我裹进厚厚的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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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有不少士兵已经在饭馆吃早餐了。匆匆简单地洗漱完，一打听，军车队上午临时休整，午后才继续出发。想着前一天在死人沟的边检站，我连累少校营长被边检的武警拦下来，挺过意不去，而后中校的命令也让我有些忐忑。于是，草草吃了点东西，我就出来尝试搭乘其他的车。
不幸的是，我把夜宿红柳滩的几辆车，挨个问了一遍，要么方向不同，要么不愿意搭背包客。无奈之下，我就到国道上继续等待。
幸好依旧是晴天，在寒意沁人的路上等了一会儿，阳光升起来后，就暖和多了。有两辆新R牌照的维族重卡师傅都要给钱，我想坚持初衷便放弃了。好不容易，之后有一辆牌照前缀是红色“WJ”的越野车停了下来，坐在车后排的领导答应搭我到前边的三十里营房。
我欣喜地跑回饭馆，想找周哥和王兄弟道别，不得已耽搁了一会儿。等到我再跑出来时，只见那辆武警越野车已经绝尘而去。
武警部队的军人都极其注重时间，容不得半点耽搁，而谁让自己耽搁了呢？！但转念一想，若是径直离开，没有跟搭乘我大半天的周哥和王兄弟道别，也是不小的遗憾，便不再懊恼自己了。
中午十二点多，军车队开始出兵站准备出发了，而我还没搭到其他的车，便找到那位少校营长，问今年能搭军车走么。少校营长说，你继续跟昨天坐的那辆车走。我迅速跑进兵站，找到那辆编号为23的军车。周哥看到是我，接过背包放到车上，便让我上了车。
就这样，我在无人区的第二天又搭军车前行了。
依旧是荒无人烟的高原荒漠，依旧是清透湛蓝的天空，依旧是连绵的灰褐色山峦，依旧是皑皑白雪的山顶，除此之外，便是蜿蜒前行的沥青色道路和军绿色车队。不过，随后有野战军的车队同向而行，在我们所在的新藏线，形成了军绿和土黄相接的超长大车队。
没多久，有军令传来，我们所在的运输车队原地待命。周哥说，前边正在进行军事演习，所以道路封锁了。
随即，军车队的兵士都下车休息了。有兵士直接玩起了扑克，而周哥则搬出小西瓜拿出来分着吃了。在海拔五千米荒寂高原的午后，能吃上沁甜的西瓜，那绝对是无与伦比的享受。别问我是怎么吃的，反正吃得只剩外层坚硬的那层瓜皮。
隐隐有隆隆的炮弹声传来，我几乎想往前徒步到垭口，哪怕远远看看军演也好，但实在不敢随性而为，担心给少校营长和军车队带来麻烦，便按捺住了这强烈的念头。
差不多两小时后，军演的道路封锁禁令解除了。我们的军车队继续前行，翻过不远处的小山口，眼前便是一大片平坦的荒漠地带，而其间还有绵延至天边的临时营地和武器装备。忽然，有一个装甲车队相向地驶过来，尽管炮口已经用帆布盖住了，但迎面而来还是有震撼的视觉感。
我问，这能拍照么？我想拍几张，但怕违规，有点不敢。
周哥说，演习结束了，你在我们的军车上，又穿着军装，没问题的。看我还有些顾虑，周哥便拿过相机帮我拍了几张。
而后进入军演的核心区，绵延了几公里的阵地线里，有坦克、高射炮、导弹发射器，还有土黄色帐篷搭建的临时军营及指挥部。穿行其间，看着那些颇为震撼的战争军备武器，忽而有一种到达了现代战场的错觉。
这时，周哥指着前边右侧的一处建筑说，那儿是康瓦西烈士陵园，为纪念1962年中印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战友修建的。后来，也有一些在高原上为国防建设牺牲和病故的战友长眠于此。
顺着周哥所指的方向，我看到从国道岔路口向右拐的不远处缓坡上，有一块建筑的区域，中间耸立着黑色的石碑。陵园背后倚靠的便是巍巍的喀喇昆仑山脉，灰褐色的山脊上几乎寸草不生，而直插云霄的山峰则覆上了皑皑白雪，迎着午后的阳光格外耀眼。
我问，纪念碑上写的什么？周哥说，保卫祖国边疆的烈士永垂不朽。
军车队不能随意停驻，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前去祭拜，只能默默注视着巍峨陵园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缅怀着。而后想着，刚刚那场军事演习就在烈士陵园对面的喀喇昆仑高原，长眠在此处的英灵们在当年自卫反击战的胜利后，再看到祖国不断强大的军事力量，也绝对是最好的告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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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陵园往前便是缓上坡路，直到通过了康西瓦达坂，然后又开始缓缓地下坡。随后，天空似乎离我们更高远了，而路外的山谷渐渐出现了矮小的簇株植被，越往前越密，其间还有一片片的黄绿色草地。忽然，我看到植被和草地间闪现出了水的光泽，迎着碧蓝的天空，倒映出了淡绿的色彩。
看来，我们又回到了喀喇昆仑高原的河谷地带。周哥说那是喀拉喀什河，前一天在大红柳滩看到的也是这条河。
河流的水量很小，但那一刻在高原无边的荒漠里看到蜿蜒向前的河水，还有河滩里大片绿色的植被，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小小的激动。毕竟，河水的流动和植被的绿色，这才是生命的常态和色彩。
沿着河谷继续前行，没多久，军车队就到了三十里营房。
乍一看，三十里营房的规模赶得上藏区偏远的小集镇了，而后才知道，其确实已经从2010年开始成为皮山县行政区域的赛图拉镇，只不过集镇内规模最大的建筑还是兵营。营区院内有三四层的小楼，其间有成排的绿叶树木，虽然一点都不高大，但陡然出现在四周都是光秃秃山脉的山坳里，还是尤为显眼。之外就是提供吃饭和住宿的客栈，普遍都是一层的水泥楼房，再也不是藏式的风格了。
跟着周哥的军车进了兵站，看时间还早，我就在院内看他们修理其中的一辆车。之后，听到旁边的兵兄弟在议论军演的事，周哥便对我说，走，带你看直升战斗机。
跟着他们往兵站的后方走，到了军事禁区铁丝围栏的小石堆上，远远便能看到有一架军用直升机的螺旋桨开始转动，像是要起飞的样子。听围观的兵兄弟说，直升机里坐的是下午在康西瓦观战军演的大领导。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到军用直升机起飞，我便想拍几张图片。哪知道，刚刚把相机举起来，禁区内便有军方警卫边飞快地闪过来，边大声呵斥不许拍照。
随后，那名警卫让我交出相机，开始检查里边的相片。
直升机起飞的照片还没来得及拍，我那一刻只担心路过军演区拍的那几张。忐忑间，警卫很快把相机还给我了，然后再次警告不许拍照。于是，我就只能看着军用直升机螺旋桨越转越快，随即在轰鸣声中越飞越高，越来越小，翻过峻朗的山脉消失在了碧蓝的天边。
从兵站出来，我径直找到了先前攻略推荐的那家青年旅社。看是两层楼的房屋，上边那层却是用简易板房搭建的，墙面挂着好几个大招牌，除了“青年旅社”，还有“新藏线驴友接待站”。走进去一看，房屋的墙壁、木门满是涂鸦和签名，其间还挂着自驾车队、骑行者的签名旗帜，或者留下纪念的文化衫。细细瞅着那些艺术化的图案和文字，还真有不少高人，让人瞬间膜拜的那种。
跟老板打招呼住下后，便点了最便宜的炒饭，边吃边聊天。老板说，参加军演的部队，有当天赶不回驻地的，营区住不下，就会过来食宿。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有几位身穿军服的兵兄弟过来吃饭和住宿。只不过，那些兵兄弟都选了好点的房间，而由于军演的国道管制，那晚到达三十里营房住宿的游客似乎没见有其他人，所以，我就以床位价享受到了单人间的福利。
之前就听说了这家旅社的特色，就是在荒地上用几块木板搭建的空中厕所。我到后院一看，果如之前的驴友所说，几块木板围起来的厕所里，有离地面一两米的木板坑位，踩上去颤巍巍的，还真怕突然断了，那人就悲剧了。看看四周荒漠的环境，这厕所与露天的也没多大区别嘛。不过，让我惊喜的是，后院一处砖垒砌的小屋上竟然有太阳能热水器。
这里居然能洗澡？！趁着太阳还悬在半空中，傍晚时分还不算冷，我匆匆把积累了好几天的污垢洗了一遍。哪怕洗澡的水只有很小的一缕，但将就着洗完，感觉浑身舒畅多了。
旅社能给手机充电，但信号时断时续，看时间还早，我便心血来潮地在房间的墙上涂鸦。既没有绘画的艺术细胞，又不能即兴写下传神的诗作，寻思来寻思去，索性就把一路所途径的重要地点标注连线，绘出了川、滇、藏、新的旅行路线图，题为“大多数的一个人”。好在那间屋子铁架床上方的墙壁还有大片空白，倒也能让我任意的涂画。
而后，我写出了那一刻的心情：
最美好的时光，在路上；最幸福的日子，在拉萨。那些相逢过的人们，一定要幸福。
流水静 2013.9.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