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读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先是赞叹于林奕含精致而富有艺术性的文笔,继而惋惜于她凋零的生命,又愤慨于施暴者的罪恶行径。林奕含的死,让“性侵”这个话题再次成为焦点。她的遗愿是“愿世上再无房思琪”,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性侵”还在不断发生着。
小说改编自林奕含的亲身经历,讲述了国中的学生的房思琪被教师李国华多年性侵最终发疯的故事。小说中,李国华是一位国文教师,是一个在形容施虐场景时都会引用《红楼梦》句子的知识分子。
后来思琪大起胆子问李国华:「做的时候你最喜欢我什么?」他只答了四个字:「娇喘微微。」思琪很惊诧。知道是红楼梦里形容黛玉初登场的句子。她几乎要哭了,问他:「红楼梦对老师来说就是这样吗?」他毫不迟疑:「红楼梦,楚辞,史记,庄子,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这四个字。」
李国华在第一次性侵房思琪后,对她说:
「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美丽是不属于它自己的。你那么美,但总也不可能属于全部的人,那只好属于我了。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你喜欢老师,老师喜欢你,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能做的最极致的事情,你不可以生我的气……你可以责备我做太过。但是你能责备我的爱吗?你能责备自己的美吗?更何况,再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师节礼物。」
这使我想起了《耻》中的主人公试图诱奸女学生时所说的话,二人所用言语如出一辙。
她的目光从杯口的另一端朝他瞪过来。
“为什么?”
“因为你应当这么做。”
“为什么我应当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女人的美丽并不属于她们自己。那是她带给这个世界的恩惠的一部分。女人有责任与别人分享这美丽。” 他的手依然贴在她脸上。
李国华不像《洛丽塔》或是《耻》中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是个富有争议的人物。相反,李国华是绝对的反面角色,于是读者在阅读他的语言时往往会戴着有色眼镜,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我们不得不承认单看他的语言时,它是美的。当你的爱人对你说“你的美是不属于你自己的,只好属于我”时,这样的言语是多么富有美感!但李国华就是利用这一点,把他原本充满裂缝的价值体系用巧言令色的语言填充坚固,使被侵害者乖乖走进他的大厦。
林奕含生前在采访中说道,李国华是有现实生活中的原型的,这个原型亦是有原型的,这个原型的原型,即是胡兰成。当胡兰成虐待了小周,背叛了张爱玲后,还能用散文自我开脱,林奕含不禁自问:“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和传统?”当林奕含得知自己十分喜爱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居然虐打妻子时,她的世界观崩溃了。诗歌不应该是表述真情与真心的吗?她进一步质问,“是否艺术在本质上,就是巧言令色?”
“新京报书评周刊”曾发表过这样一篇推送:台湾作家林奕含被性侵,文学是不是帮凶?
文章中,作者直言回答道:艺术的确有巧言令色的成分。但是,艺术应当由正确的哲学作指引,不然,艺术就只是纯粹的巧言令色了。
李国华的言语中,故意混淆了“兽欲”和“爱”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幼小的房思琪认为:我必须爱上老师,这样我和他做这些事就是正常的了。我必须爱上他,不然太痛苦了。于是她决定,要和老师“在一起”。
至此,我们看到了言语、文学这一可怖的特征:一旦没有了真与善,再富美感的文字也会变成罪恶的帮凶。正如当诗歌没有了正确哲学的指引,它就成为了道貌岸然的油嘴滑舌。致力于达到艺术高度的林奕含有着自己的审美观,她相信形式和内容是不可分开的。正如安德烈·纪德的话:“表现和存在是不可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