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琳空腹一杯酒下去,好比一盆水浇到干旱的地里,地滋滋地叫着吞没了水,酒气却升腾起来,直冲上头顶,太阳穴和印堂都一下热了起来。
你们说她为什么要死?还死得这么恶狠,从十八层楼高跳下去,罗琳看着窗外高楼,又说:我们叫叫她大姐,其实她最胆小,从前大哥晚上讲鬼故事,她都不敢睡觉的,点着蜡烛要我陪着她讲话。
唉,现在我脑子里的梁琪,永远都是她在台上表演简爱的样子。你们还记得吗?
怎么记不得,张艳玲在倒酒,那辰光贾晓榕失恋,李冰被流浪歌手魂都勾去了,罗琳,你那个陈峰天天在楼下叫,烦死了。只有大哥我,陪着大姐对台词—-呜呜,喝了点酒的张艳玲脸上现出二坨红晕,拿着酒杯和酒瓶竟然哭出声来。
贾晓榕忙走过去拿下了她手里的酒杯酒瓶,将张艳玲扶到窗前沙发上坐下。
四人都不说话,各自在想从前的事情。
有多少年了?罗琳心里想,大概二十五六年前吧
周六的傍晚,夕阳西下,世界都沉浸在金色的海洋里,每个人,每幢房子,每棵树,每一条路,每样东西都在发光。建筑系的教学楼要锁门了,有学生们陆续出来,有需要加班加点赶图的学生,搬了大图板去到宿舍继续画图。
梁琪正在阳台上的水槽边淘洗衣服,9603的阳台正对这座山城的最高峰—西顶峰,夕阳像清晨一般清明,阳台上晒着的衣服在微风中招摇,风鼓起干爽的衣裳,它们好像要从衣架上走下来一般。高大的张艳玲用衣叉在收拾干衣服,水槽边的厕所里,罗琳在喊,
热水用光了,还有香皂泡泡没冲干净,快帮我再拿一瓶开水。
梁琪看见张艳玲正抱了一堆衣服,忙甩干手,进门提了一只竹壳热水瓶送到卫生间门口,敲了门笑道:最后一瓶了,快来拿。只见那门开了一小条缝,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来,梁琪递过水瓶去,那手接住了,拖进去,即刻关了门。
李冰坐在上铺,正可以望过阳台大门看到远山如黛,此刻,她心无旁骛,正拨弄着一把比她都大的吉他,白皙的手指在橘黄色的吉他上胆怯地游走。
贾晓榕背着书包,拿着饭缸,一边吃,一边掀开门帘进来,走到自己铺前,抬头看见了这一道风景,说道:李冰,你弹吉他好不好我不晓得,看起来真是好看,像幅画样。
贾晓榕和李冰都是西南人,能说本地话。
三姐,我们老小以琴会友,越弹越好听了。张艳玲将干衣服都撒在罗琳的床上,将折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都放在罗琳的上铺—自己的床上,她一边折叠衣服,一边跟贾小榕说笑。
梁琪在阳台上洗完衣服,仔细晾晒,看见阳台角落一脸盆衣服还泡着,她转过头来问,这衣服泡了好几天了吧?贾三姐,再不洗就臭了。
贾小榕刚吃完了饭,没精打采道,洗,洗,我等会儿就洗。
梁琪又走进来对着张艳玲说:
大哥,帮我对对台词吧,明天晚上要演出的呢。
梁琪是学校戏剧社的,明天的晚会,她要和同班的男生方明一起表演简爱台词精选。
好吧,大姐吩咐,大哥有什么话好说呢,不过我普通话不标准,你不要被我带偏了。张艳玲笑着说。
贾晓榕饶有兴致地坐在床头听她两人对台词。
梁琪穿着月白的大衬衫,蓝色紧身牛仔裤,修长的双腿交叉挺立着,向艳玲偏过头来,声情并茂道:
你在说自己,罗切斯特先生。她迷朦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艳玲,
张艳玲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走向阳台,伸手按住李冰丢过来的军训时用的军帽,做出男人的表情,忍住笑接道:是的
李冰开始根据她们的台词节奏弹着和弦
梁琪突然转过身去,面对着阳台,双手交握,举在胸前,正色道:每个人以自己的行为向上帝负责,不能要求别人承担自己的命运,更不能要求英格拉姆小姐。
张艳玲读着梁琪递给她的台词,鼻孔里哼了一口气道:哼!你不觉得我娶了她,她可以使我获得完全的新生?
梁琪又转过身来,看着艳玲的眼睛道:既然你问我,我想不会。
艳玲被她看得要笑,强忍住了,装作轻浮,说道:你不喜欢她?说实话吧。
梁琪看着张艳玲,坚定地答道:我想她对你不合适。
啊哈,这么自信?那么谁合适?你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推荐?艳玲装着傲慢的男声回答,站了起来,用军帽遮挡着眉毛,挺胸仰头,一脸的不屑。可她话音刚落,阳台外就传来了罗琳,罗琳的叫声,大家都笑场了,
哎呦,这个陈峰,真当是花峰,天天罗琳,罗琳,烦不烦,张艳玲笑道,我看整个女生宿舍都晓得了,9603有个罗琳。
梁琪笑着冲到阳台,对着下面叫了一声罗琳,她看见陈峰仰头正望着她露着白牙笑着。隔壁的宿舍也有女生在装着男声叫罗琳,罗琳就在一片哄笑中,从阳台的卫生间洗完澡出来了,五月,天有点热了,她穿着绿色波缎绸连衣裙,罗琳比梁琪稍微矮一些,骨架大一点,看着更丰满。她四肢修长,像西方传统油画中丰润细腻的女生模样,全身上下直到手脚都看不到骨头,却玲珑有致,毫不累赘。
来不及了,罗琳轻声叫了起来,她要跟陈峰去看电影。她的长头发还滴着水,梁琪忙找毛巾给她擦干头发,张艳玲递梳子,找项链,贾晓榕从床底拖出一个鞋盒,将自己半新的坡跟皮凉鞋递给了她,说这个颜色配她的裙子。李冰在床上,居高临下,帮她看化妆的效果
大家还没有把罗琳收拾好,门帘被挑开了,一个不认识的女生两手各提着一个塑料壳热水瓶,冲着空气喊道9603, 哪个叫李冰,下面有人找。李冰谢了一身,下了床,镜子都不看一眼,只拿了吉他,跟罗琳一起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