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山下,探访古村落偶遇。
一 归隐与网红
中国文化中,归隐都是一个高士的标签,由此而产生的“渔樵”都是世外高人的特征。所以才会有“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浊酒一壶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相比较而言,我又更喜欢《寻隐者不遇》的意境,“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它更朴实,又更飘逸,从孩童时读到它一直遐想至今。
进入现代,好像隐士很多了。据说终南山已经又云集了好多归隐的高人,还有给我看了照片,要拉着一起去拜师。网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优雅照片,艳女娇娃,峨冠博带,劈柴煮茶.......我就只好呵呵了。白衣玉人倚柴扉也就罢了,劈柴煮茶就做过了。我是劈过柴生过火的人,知道现实生活的艰辛。不要把舞台上的峨冠博带塞进现实生活好不好?当归隐都成了文化标签拿来挣网红,不要太打脸。不过,好像这样的图片也特别能满足城里的小资青年的情怀需要的。哎,也是,有人喜欢就好。反正我不喜欢就不看就是了。
二 黍离之悲
前些天都在山里走。山里日子确实也很艰辛,很多的不方便,很多地方人都走空了。只剩下些空屋旧宅,庭院荒芜。偶尔剩下的,也多是老弱,走不了了,也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了。上周刚去了一个村社,过去的膏腴之地因为太偏远,没有公路,人都走了。仅留下一对老夫妇。我们沿着新修出来的公路进去时,老人正在和稀泥准备给墙上的裂缝敷一层泥。同行的书记赶快去拦住,老爷子,快停下,八十多岁的人了,要从梯子上摔一跤可不得了。
虽说白头偕老,夕阳下相守空山,也是一种人生体会或者人生幸福。但困居深山,无路无电,都是让人觉得同情的。中国目前到处都可以看见这样衰落的乡村,让人不禁生黍离之悲。 走到大山里,看到美景处,往往也生出“奸商”情结。“哎呀,这地方好,干脆把这小院买过来,改造一下以后自己来住。”但也只是说说,要离开现代的生活环境,短期度假可以,真正归隐,几人能够?
然而岳大爷很快就打破了我的想法。
三 空山隐士
一条小路沿着溪流深入进山,一道道跌水一个个深潭,美不胜收,要不是溪水凉真恨不得扎进去泡着。 过去这条山沟里也曾经有好些居民,沿途的小路是维护过的,一些地段还磊了石头的路基,一些地方是在岩壁上开凿了通道。因此走起来并不费劲。反而是一个个水潭一道道瀑布太诱人,让人不愿走快了。
因为进山的人少了,加上这条山沟通向保护区,不时有保护区的巡护队员会从这里巡视,山沟的生态保得以恢复。站在水边的巨石上,都能看见潭中又有鱼儿游动。临渊羡鱼,好生欣慰。
穿过一片杉树林再走过一片竹林,走到保护区边界上,大山间散开一片空地,两座木屋,一个院坝,这就是岳大爷的院子了。
岳大爷穿着件蓝色的麻布衣服,精神矍铄,刚从山上给林下的蕨菜除草回来,见来了客人,搬个小桌在树影下,洗杯子泡茶。与别的衰败的农舍不同,他在屋后巨石上立了石敢当,墙上门柱上都题了字。有篆书,有行书,还有欧体的楷书。
在他住的一间小屋的墙面上,黑漆打底,白色楷书,算是他的仙居铭:"依山傍水芳舍两间,一片小树作为良田。周围多花草,团转有果园。白鸟婉转给我唱,小小蜜蜂为吾忙。不闻不见山外事,少心烦多安然。获得银钱换酒肉,农活归来细品尝。细品尝,细思量,不是神仙胜似仙。"
细细读完这段文字,于是我就改口叫岳大爷为老神仙了。
山风溪流淡茶,老神仙说起生事也很淡然。
三十年前他还是老岳,在成都做生意,后来回乡包了山林种经济林,于是才在这里结庐而居。周边的人工林都是他种下的,期待着林子长大就是绿色银行。然而世事变迁很快,林子是长起来了,但砍不得卖不了。人工林亏大了。在陪伴山林长大的过程中,他已经从老岳变成了老神仙。于是他留了下来。
现在他主要是养蜂和种采广东蕨。 两百箱蜂箱,去年收了七万,一片山的蕨卖了7万,扣掉劳力成本,留下3万。71岁的人了,依然精神体力很好。
"我比我儿子还好,背蜂蜜出山,一桶80斤我都还能背……"
冬季里没有农活,但他还是不出去。"实在是不喜欢山外面,城里就更呆不住了。"闲着就读书写字,晚上有个充电的矿灯,但现在眼睛不好,天黑了也不看书,早睡早起,一个月也不用拿出去充电。 他在山里试做各种蜜制的水果,儿子在外面做电商帮他卖。一个月啥的缺粮了他自己出去买,再带点山货出去。
不过今年蜂蜜很不好,他也看得蛮开,"每过四五年都有一次,植物开花也有丰盈起落嘛。今年怕就是小年了。"
与他聊天,全无了黍离之悲,而生敬仰之意。别人要么是被抛入,不得已求生存;要么是矫揉造作故作飘逸之态,岳老先生才真是诗意地栖居在他的柴扉之间。在文人话语中诗意和远方与生活的苟且对立起来了。在这柴扉之间,我终于明白,质朴的生活本身就是诗。
网上众多文艺青年,柴门茅舍,白衣煮茶……不过哂笑。真正柴门火塘,哪有啥岁月静好的诗情画意,不知背后多少奴仆侍奉团队策划,表面归隐不过是图南山捷径。
岳大爷,真正至简质朴,山林泉石间自食其力,精神充实内心丰盈,真可当得老神仙!内心油然而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