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雀

碎碎念:

陈年作品 ooc 谨慎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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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的小酒楼中,酒香萦绕。

往来人大多都是从山下到山上去,而很少有从山上到山下来的。

山下来的都是想入道的人,而山上下来的是已经修了道的道长。

“所以那位可是稀客。”店里的小二附耳道。

“所以从山上来的道长,缘何下山来呢?”红衣人在那位“稀客”桌前站定,开口问道。

“有任务在身。”那人在桌上磕了磕指间的瓷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红衣人不断的追问,终于使那人抬起了头。

“浮盏。”他淡道,“我名为浮盏。”

“浮盏么,是个好名字。”红衣人叹了一句,又道:

“我名唤殷桐,也会一点法术,道长可介意带上我一起?”

“可。”浮盏放下杯子,随即站起身来。

“客官不是要等人吗?”一旁收拾东西的小童随口好奇道。没想到这位道长这样好说话,陌生人的话便这样应答下来。

浮盏顿了顿:“...并无此事。”

浮盏掏出银两放在桌上,回头对殷桐道:“走吧。”

殷桐当然跟了上去。

“不知浮盏的任务是什么?”

“...那只夺了员外妹妹性命的妖。”


—员外家中—

一团黑色的雾气几乎凝聚出人形,此刻已经被浮盏重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便是浮盏任务中的那只恶妖。

“过来。”浮盏拉住殷桐的袖子,将他整个人都拽到自己身边。“别到那里去。”

“为什么?要弄清员外的妹妹是不是它杀害的、要凑近一些才能看得清楚啊。”

殷桐挣了挣浮盏握在他腕部的手。

浮盏握得更紧了。他简单地道:“脏。”

“那里溅了妖物的血,很恶心。”

一旁的人也劝道:“公子还是不要过去了吧,道士大人也是为了您好啊!”

“那些妖物不值得脏了公子的手啊。万一碰到了妖物的身体,不管是不是害人的那只,都是要染上晦气的。”

“就是,那些妖没一个好东西,直接杀死最好,不用公子再费心啦。”

殷桐听着这些话,他知道他们是在安慰自己,却仍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道问问他们,“我也是妖物,也是直接杀死最好”吗?

那些话不过是,在殷桐作为“人”的立场上出现的罢了。

可是殷桐不是人类,他是妖啊。

就是那些道士也好、普通人也罢,口中肮脏的、晦气的东西啊。

殷桐抬起眼,欲言又止,像是想要对浮盏说什么话,第一个音未出,便听那员外慌张的声音传来——

“道士大人救命!那妖物还在地上扭啊!它还没死透——”

“铮——”

剑音响起,寒光乍现,一柄长剑映入殷桐的眼帘,干净利落地插入那妖物血肉模糊的胸膛。挣扎了几下,它终于没有了生息。

那一刻,殷桐赤色的眸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浮盏微微侧首看过去。

那眸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的墨色,一切像是浮盏的错觉。

殷桐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浮盏的目光,强颜笑了笑。

殷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多亏了道士大人,帮我女儿报了仇啊!”

“道士大人那一剑真漂亮,那妖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是啊是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厉害的捉妖人了,这位大人道行不浅啊。”

是了。

‘那些道士’——真是可笑,自己都忘了浮盏的身份——浮盏可是道士啊。

是厌妖的道士、是恶妖的道士、是斩妖杀妖捍卫正道与妖邪势不两立的道士一方。

他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呢?

殷桐重重闭了闭眼。被袖口遮掩的指尖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泛白,而殷桐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直到指甲深深的陷进他的肉中,殷桐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殷桐...?殷桐?殷桐——

“殷桐?”浮盏扯了扯殷桐的衣摆,眉头微微蹙起。“怎么走神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不是我突然出剑吓到你了?我下次注意一点。”

殷桐张了张口,干涸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来。口中无端溢满了苦涩的味道。

“没什么。”

“你出剑什么的也不需要顾虑到我,我没关系的。”

殷桐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怎么能这样任性地带着责怪的意味对浮盏说话呢?

道士本就该做这些事,浮盏并未做错什么啊。

“可能是身体有些疲惫了,不用太担心。”

“浮...道士大人还是先去找员外他们吧,员外应当是想要感谢您的。”

“殷桐,你...”

“我先回客房休息了。”

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浮盏的视野之中,不见了殷桐的踪影。

只留下有些黯然的浮盏,独自立在原地。

...为何那样称呼我。只要叫‘浮盏’就好,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显得好生疏。

——“道士大人,留下吃晚宴吧?”

热闹的声音传来,然后是其他人的附和和挽留。“菜都已经做好啦,道士大人赏个脸吧!”

浮盏被迫止住原本要跟过去寻殷桐的步伐,他的眸光暗了暗。

虽然想跟过去,但是...毕竟他代表‘道士’下山来,不能够做出令人们不快的、不合乎礼节的举动。

“...那就先谢过员外了。”


比起正厅里的沸沸扬扬和说不尽的欢笑热闹,小小的客房中却是落满了寂寞。

是夜的浓墨洒进窗来,屋中连一盏小小的烛都没有点燃。

殷桐将自己泡在这样厚重、沉寂的夜里。

客房只有一张床,也不怪员外待客不周,毕竟他这里很少会客,其他房都没有腾出地方。

殷桐在离床最远的地板上铺了一层被单,蜷缩在被子底下,抱紧了自己的双腿,把脸埋在臂弯之中。

啧...自己可真是傻得要死。浮盏可能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吧?说不定都没认出他来。

呵,当然没认出来。否则说不定早就像刚刚那只妖物一样,被一剑穿心了呢。

毕竟都同为肮脏的妖邪,都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本来还在想浮盏会不会跟过来,不过果然是自己异想天开了。自己有什么资格牵扯浮盏这样特别的对待呢?

也不知这般胡思乱想了多久,殷桐终于睡去;不久又迷迷糊糊的醒来,身旁有蜡烛的灯火摇曳。

“怎么都不点灯。”是浮盏淡淡的说话声。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回来,起来吃点东西吧。”

殷桐朦胧中瞥了一眼那些饭食。

浮盏怕饭菜凉了,还特意找了布放在上面。

啊。好熟悉的味道。这些都是殷桐当年爱吃的菜。当年遇见小浮盏的时候,小浮盏就总给他带这些东西回来吃。

或许是巧合吧。或许浮盏对谁都是这样。殷桐想。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殷桐已经不再爱吃这些东西了。他的口味早就变得与当年相比,面目全非。

就像如今的殷桐和旧时的殷桐,也像如今的浮盏和过去的浮盏。

“我不太想吃东西。”殷桐道。

然而浮盏并未生气。他只是默默的把食盒收好,伸手要去把殷桐拉起来。

“你在地上睡会着凉的。”

殷桐却拒绝:“你别碰我。”

浮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我脏。”殷桐喃喃地说,“道士不能碰这样脏的东西。”

“...”听着这近乎赌气的话语,浮盏只得劝道:“你不脏。”不顾殷桐刚刚的反对,他将人抱到床上,为他塞紧了被角。

他记得这只小红鸟,如果夜里睡觉被子单薄了,是会生病的。

但是殷桐仍然沉在他的梦里,并没有听到浮盏的这些话。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泛出。

——只是物是人非,只是当时惘然。

其实,他与浮盏,是见过的。


—十五年前—

十月飞雪。

殷桐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一双手捧起了他的身体。

受伤的羽翼早已经被雪冻得不再流血,血肉模糊的翅膀已经无力再动弹,他已感觉不到疼痛。

然而那手却拂去了他身上的落叶和雪花。

“啊,竟然还受了伤!”

“在树叶和积雪里冻了这么久是不是很疼。”

那声音听来像是个小孩子,软软糯糯,其中的焦急却是万分真切。

各种灵药都被那孩子往鸟身上不要钱一般地涂,孩子无比悉心地照顾这只小鸟。很多天后,鸟终于堪堪睁开了眼睛,冲孩子发出软软的一声啼叫。

孩子欣喜若狂。

殷桐醒来时已然卧在一个布料做成的小窝之中了,身旁摆了孩子为它准备的食物。

“这么多天你终于醒啦!”

“也不知道你吃什么,所以就都给你拿过来啦。你爱吃什么,我下次就拿什么。”

“我不太会养活物,你伤好了随时可以离开的。”

后来殷桐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叫做——浮盏。


半大的少年红衣裹身,衣摆曳地,一头赤色的长发几乎垂到腰际,白皙的面庞衬得他整个人更加妖冶。

他的手臂上有很骇人的鞭痕,此刻还凝着血,腹部的衣衫格外鲜红,晕染出逃跑时旧伤迸裂的血。

左边的脚腕上,套着一圈沉重而血迹斑斑的铁镣,阻塞着他的妖力运转。

殷桐没有理会那些。他将挡住眼的红发捋到耳后,视线下敛,不与面前的浮盏对视。

当化作人形的殷桐出现在浮盏面前时,浮盏只是很好奇的打量着他,却丝毫没有殷桐流露出想象中的恶意。

“你不赶我走吗?”

“恩?为什么要赶你走?”

“你看见我的本体,也知道我能够化形——我是妖物啊。”

浮盏没有回答他,他俯下身子去用灵力解殷桐脚腕的铁镣。

“妖物怎么了?是人是妖又不是你能够决定的,并不是你的错处,为什么要因为‘身份’而无理由的‘斩尽杀绝’呢?”

咔哒一声,铁镣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放心好啦,我的剑是不会指向你的。”浮盏向他保证道。

“哼...你打不打得过我还不一定呢。”殷桐闷声说,看了看连自己下巴都不到的小浮盏。

“师尊说如果是害人的妖,就算打不过,也是要打的。”浮盏却认真的教给他听。

“那我是害人的妖吗?”

“当然不是——”

“我已经把你当好朋友啦。”

_

殷桐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小浮盏,还有红衣的自己。

小浮盏变戏法一样的从身后掏出一条细细的手链,放到小殷桐的手中。

“这是什么?”

“手串!我自己打磨的珠子哦!”小浮盏开心地道。

小殷桐接过手串,指腹摩挲着红色石头磨成的珠子,在月光下被银芒穿透,流转着暗红色的光晕。

他将手链系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意外的合适。

这是小殷桐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

“恩?没关系,是我自作主张给你的,不用你给我什么。”

“等你长大之后,如果还没有人来陪你玩的话,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吧!”小殷桐突然郑重地道。

小浮盏一愣,随即笑道:“那好呀,我等着你~”

“你戴好了我给你的手链,等到日后我下山去找你的时候就能认出来啦。”

_

“浮盏,你是不是私自藏了妖物!”

“小浮盏,快交出来,妖物很危险的!让我们进来看一看!”

小浮盏努力按着门,扭头对殷桐急道:“你快走,从窗户出去!不要回来了!”

“我快要拦不住了!”

“...他们会不会对你怎么样?”小殷桐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敛了敛眸子,小声道:“你放他们进来吧,我还是不走了——”

“——说什么傻话!”浮盏怒道:“他们可都是道士!会杀了你的!”

“你再不走,我以后就不去找你了!”

——

殷桐看着这些过往与悲欢,似曾相识,却又不识。如今再梦到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浮盏如今长大,也当是认识到妖的邪恶了吧?如今恐怕也成了和他师尊师兄同路的除妖人了。

可笑。当初还大言不惭的说要‘保护他’,浮盏哪里需要自己这种东西来保护?自己不脏了他的剑就是好事。

难道做这样一个梦境,以旁观者的视角看一遍这些,就能让一切回到那个时候吗?

——可是回去,难道就有意义了吗?

这个世界是这样,每一个人也是这样,有他们命定的轨迹。就算‘回到过去’,也总有一天会在所谓的‘过去’中重新回到‘如今’。

殷桐还是妖,浮盏还是道。

殷桐还是不会被道士包容,正如浮盏仍会最终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和视角,被世道所同化。

人还是原来的人,却又与以往不再是同一个人。

是为‘人非’。

...

浮盏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殷桐熟睡的容颜。

浮盏轻轻掀开殷桐右手的袖口,赫然是一串系着一颗红色石头的手链。

又陪了殷桐一会儿,浮盏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他下山还有别的任务要完成。他可是借着出任务的名义下山来的,除的恶妖需要达到一定数目才行。

白天要陪着殷桐,这种事还是夜里去做好了。


四周灯火忽然阑珊。模糊中骤然点起的灯火让殷桐极不适应,他不禁晃了晃身形。

身后是一片嘈杂。

“都过来!都到这里来!发现那妖物了!”

“各位道爷们快救人啊、晚了就没命了!”

“那公子竟然也是妖邪!”

一道带着金光的符咒打在殷桐对面的墙壁上,瞬间就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屏障,想要把他困在里面。

指尖蹿出一团红黑色的火焰,伸手随意一抓,那金色便碎了下去。

传来的是东西被打翻的声音,以及人惊恐的叫声。

“这只太强了,我困不住它!”

无数的符纸向殷桐的后背打来,可还未近他的身,便被火焰焚得只余下灰烬。

殷桐慢慢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只手穿透过榻上人的肩头,再偏一点便是心脏。

员外肩头血肉模糊,鲜血泗流。白皙的手掌已经被人血染红。

掌心还跳动着杀人的火焰。

“再拖一会儿!等浮盏来了一定可以收服它!”不知是谁在喊话。

“啊、道士大人回来了!”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

道士大人...?是浮盏吗?殷桐茫然的想着,他似乎已经醒过来,但又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过的事情。

这些都太突然了。所以一定只是个噩梦对吧?

殷桐缓缓转过身去。但是下一刻,一股清冷的寒意袭来,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长剑出鞘,剑刃直指殷桐的颈。

再动一点,那剑便会无情地划过他的喉咙。

殷桐闭了闭眼。心底的惧意告诉他,这荒诞的一切竟然是现实。

他怔怔地看向浮盏。

浮盏站得离自己很远呢,至少他伸手碰不到他。

也怕自己误伤了他吧?

——不不不,浮盏那样厉害,怎么可能怕自己。一定是不想碰到他吧。

长剑并没有撤下去的趋势,殷桐只得开口道:“浮盏。”

声音嘶哑而低沉。

“你还清醒吗?”浮盏对他说。

殷桐转过身来,面冲着拿剑指着他的人。

浮盏白衣胜雪,执长剑的他像是一股清流。反观自己,黑红的妖力萦绕,是最肮脏的东西。

于是他说:“就算不清醒又怎么样?”

你就不会拿剑指着我了吗?就会放过我吗?

殷桐已经不太清醒了。

也没有注意到他转身时微微偏离、唯恐真的伤到他的剑尖。

浮盏道:“你先放开员外。他们...可以不治你的罪。”

殷桐却笑。

“不知何罪,何来治罪。”他凄凉道。

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起,直冲殷桐的命门打来。殷桐本能的用手去挡。

剑气削断了右手上系了很久都未尝拿下过的手串,红色的石珠飞到地上,再也找不到踪迹。

火焰随着反弹回去的剑气冲一旁的道士席卷而去,浮盏瞳孔骤缩,他喝道:“殷桐!你在做什么?”

殷桐回答:“杀人啊。”

没有理由,就是随手想要取了那人的性命。反正浮盏在这里,又不会让自己真的杀了人。

——殷桐分不清对错是非了。

妖物就该这样做吧?

无论起因如何,被控制也罢、自发也好,是他的身体做了伤害员外这件事情,就该被杀死;无论过程如何,他伤了人还是没有伤人,他也同样是妖这个身份,也该被杀死。

也给了浮盏一个不念旧情的缘由。

巨大的,当然是妖力具象而成的黑红色翅膀在身后显现,看起来赫然是吃人的妖物该有的样子。

“是朱雀!竟然是这等大妖!”

“小师弟要是收了它,肯定是名扬四海、大功一件啊!”

“你还真别说,小师弟下山之前,就听师尊说他是去收一只朱雀妖呢,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

“殷桐,你...”浮盏脸色微变。

殷桐摆了摆手。他又不聋,又不是听不见。

沉默。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殷桐笑道。

“你果然下山来找我了。”

“道士大人真当是言而有信。”

看着浮盏有些难看的脸色,殷桐又笑了。笑意不达冰凉的眼底。

他看了看几乎比自己还高的浮盏,心里想的却是那个不及他下巴是小浮盏,人影在他逐渐模糊的视野里重合——

“既然找到了,那么,道士大人来收了我这只朱雀妖吧。”

浮盏没有多言。他看了看周边围观的普通人,还有被员外夫人的传讯符吸引过来的同门,最终手指微动,凝成灵力的绳索将殷桐缚住。

“妖物已经抓到,大家不要再担心了!”同门的道士立刻高声道。

“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只有浮盏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的颤抖着。

——还记得那句话吗?

——“我的剑是不会指向你的”。


被锁住妖力的殷桐如同凡人一般脆弱,他独自一人蜷缩在地牢的角落之中。

铁栅栏的影子被灯光打在地上,最终湮没于角落的阴影中。

牢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浮盏端着饭食走近牢中,径直走向角落里的殷桐。

“殷桐。”

浮盏看着那双失去神采的红眸,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道士大人来取我的妖丹吗?”

“我不会反抗的。”

然而浮盏却并不理会,他问殷桐:“那天是不是你被人控制了?”

殷桐挑眉:“我说了你就信?”

浮盏道:“嗯。”

“当年是不是也是因为被‘那些人’追杀,才掉到林子里的?”

闻言,殷桐冷笑。

“朱雀曾经是神,坠了妖道之后也是强大得很,妖界不可能放任我成长。”

从中下这么一颗蛊种,到等到这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不知等了多久。

不过那些东西早就死在他的火下了。

“你也不会,对吗?”殷桐合上眼。

浮盏脸色更难看了。

“我只是一并打着这个由头下山罢了,也算是对师尊讲了半句实话....”

“而且我是真的在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

“本来计划着,这次下山以后就不回来了,跟你云游四海去。”

“信都给师尊留好了。”

殷桐却怒道:“浮盏,你还当自己是孩子吗?妖就是该杀的、你非得跟着世道对着干吗?!你身为道士——”

“为什么要拿身份来约束我的行为?”浮盏火气也上来了,他反驳道;“——那我便不做道士了。不如当一介散修。”

“...殷桐。”浮盏叹气。

“我已经立过誓了。”

浮盏将袖子挽起,小臂内侧骤然是誓印。

看着殷桐微微睁大的眼睛,浮盏道:“如此,你愿意信我了吗?”

_

后来。

“所以你一直在做戏给别人看?”

“嗯。”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这么巧遇见我的?”

“那块石头我留了印记,怕我以后找不到你。”

浮盏实话实说。

殷桐闻言笑了起来。

“就那么不相信我会在山脚等着你吗?”殷桐调笑道。

“最开始既然认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不等浮盏的回答,殷桐自顾自地道:“那么,咱们算是扯平了。”

我误会你,你偷摸给我下追踪符——要说‘扯平’的话怎么看都是殷桐占了便宜。

殷桐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他偷偷去看浮盏的脸色。还好浮盏并未生气。

嗯,他就知道他家浮盏不会生气。


尾声

“那块石头我找回来了。”

浮盏握住殷桐的手腕,想要再给他戴上。

然而殷桐却将手缩了回来。

“戴脖子上吧,”殷桐道,“戴在手上太容易被人削掉了。”

“这样——除非我被人抹了脖子——就一辈子也不会丢了。”_

殷桐站起身来,动了动脚腕的锁,随口道:

“这种东西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吧?”

浮盏看那锁的眸光寒了寒。

“当然。”

“小时候就会开了。”

_

“你想去哪?”

“随便。”殷桐慵懒道:“你带路,我跟着便是。”

“手。”浮盏言简意赅。

啧,哪里那么容易丢。

但是殷桐还是将手递给了浮盏。

“走吧。”殷桐道。

既然无力改变什么,从此藏了身份,无拘无束的过了此生便好。

也算是一种偷得的恬淡。

_

案上空留一盏酒,一封书信。

酒墨香织,人已远去。

算是一份念想。

勉强算得上是顾及了辞师的礼数。


END


后记

嗯...先为故事的节奏真诚的向大家道个歉。这一篇是很久以前干的,那时候并没有考虑到故事的连贯性。

然后。

我想解释一下看上去奇奇怪怪的人设,以及说明一下殷桐并不是所谓的“敏感”性格。

这个世界的规则和传统,或者说它的运行方式,本来就是妖与道势不两立,打打杀杀。人认为妖都是坏的,因而产生了道。

道大概是,一种人对妖以偏概全的歧视的产物。

正是因为如此,才造成害人的妖与道士之间的仇恨越来越深,而原本无害的妖中也因为这种不加辨别的是非观而对人产生抗拒或厌恶。

殷桐因为是强大的妖,至少是未来成长起来会很强大,所以除了已故的父母外没有什么人对他好。

直到浮盏恰巧遇见并且救了他。后来他们都许下了关于未来再见的承诺。

殷桐很了解既定的世道的力量。毕竟浮盏与他相见的时候还小,可是当他长大了恐怕就会发生改变。

简单的说,殷桐害怕浮盏被这样的世道同化。

所以他在山脚的酒楼里遇到浮盏的时候,他没有挑明自己是当年那只鸟。

所以他装作第一次认识浮盏,想呆在他身边,或许也是想履行“保护”和“陪伴”的誓言。

所以当浮盏干净利落地杀那只作恶的妖时,殷桐会一下子联想到浮盏对妖的态度的改变,觉得浮盏毕竟是所谓的道士,所以受到那样大的打击(他都回房自闭了)。

因为在殷桐的设想里,浮盏如今就该是厌妖恶妖的那种道士,眼里已经容不下自己。即使他知道浮盏杀的确实是坏妖,但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和那妖放在同一阵营。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所有的妖都是恶的。


殷桐自己不愿服从寻常世道的规则,却在想问题的时候不由自主的被世道影响。

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没有相信浮盏,才引来上文这些个弯弯绕绕。

要不是那晚心神不定,怎么可能被蛊趁机控制。

但是这并不能怪殷桐。他这样的思考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浮盏恰好是个分得清黑白的好孩子。

浮盏不是不分善恶的人,他自小被他师尊收留,没有尝过世间的冷暖。

遇到殷桐是第一件让他木然的情绪产生波动的事。

但是浮盏毕竟作为道士一方,不能明面上和“妖”走在一起。他必须维护“普通人”的视野。

比如顾及礼数去陪员外吃饭而放弃去找殷桐,比如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对殷桐动手,比如哪怕不告诉师尊自己要去找而不是杀一只朱雀,也至少要有关于“朱雀”的说明。

十五年过去浮盏毕竟也变了许多,不敢直白的随便认人(殷桐),况且殷桐之前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

浮盏也是有苦衷的。但是最后他选择了朱雀,就已经足以见他的真心。

_

再说说所谓的世道。

什么是世道?——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看法和思考方式。

作为个体,我们可以控制自己,却无法轻易改变全部人的看法。我们可以选择的唯有自身如何去做。

毕竟越复杂没有定论的问题,得到真谛的人就越少,少数服从多数便越起到主导作用。

很多时候关于这一点我们并无力去改变什么。正因无力,故所做的只能是为了不将世道变得混沌而在旁人眼中遵循它。

还是那句话——唯有自身可供我们选择。这也是浮盏所意识到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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