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坐车,不是指舒适豪华的私家车,而是没有空调,开起来全靠自然风的古董式大巴。路线么,是从神泽城里到驿庄的一段路,全程百分之八十是山路。
这段故事当从我由丝源市坐到了神泽城开始讲起。我是第一次到神泽,至于到驿庄,是提前在网上查到了需要坐哪路车,所以这些尚且是小事。头一件要紧的是公交卡,因为前段时间频繁往来华都,已经是弹尽粮绝。乍到陌生的神泽公交站,寻思先补足食粮。可是去往驿庄的大大的“19”路始发站牌竖在眼前,像个美女拼命向我招手。可是倚靠在站牌下的那辆貌似80年代复活的公交真的能把我带到驿庄吗?
我半信半疑地走上车,一条腿尚且踏在最下一阶踏板上,做好随时转身的准备。询问司机:“师傅,这个车去驿庄吗?”
司机是个胖子,满脸的漠然,可人家还是点点头,说:“嗯,驿庄。”
好吧。看来车是没错了。我又问:“车票多少钱啊?”
“九块!”隐隐的不耐烦。
好吧。比我从丝源到神泽还贵。
“用公交卡吗?”
“不用——”司机的头摇出理所当然的气势来。好吧,看来我不用急着给公交卡补充粮草了。
“那在哪买票?”
“啧!车上!”司机终于不耐烦了。开始低头玩手机,不再搭理我。我这下也不好打听几点发车了,老老实实找个座位坐下了。
这之后又陆陆续续上来了几位乘客。有打扮入时的女郎,蓬蓬裙,恨天高。让你怀疑她是去那掩藏在深山里的小乡村;有嘻哈风格的少年,破洞裤,乞丐衫,眼神里却睥睨天下,桀骜不驯;还有拉扯着幼童的太婆,提着排骨,肉,桃酥,外加一大把新鲜还带着露珠的芹菜。这是外婆带着孩子回老家呢。家里必定有个更年老的老婆婆等着盼着。
最后上来的是跟车的售票员,四十多岁的年纪。脸型消瘦黝黑,带着神泽女子特有的泼辣和厉害。车上正好有她熟识的人,一张粉红大票子递过去,她笑嘻嘻地说:“吆……还支吗?”对方不肯收回,说“唉——快拿着吧……”于是施施然取过那一张百元大钞,又一丝不苟的从包里找出一把毛票(这九十一元钱绝对是一张不少的):“来,拿好……你数数。”“数啥数啊?”攥着一大把零钱的熟人飞快地把钱掖进口袋。心里却是无限怅然地无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熟人又开始和售票员拉家常:“你家老太还好吧?”
“就那样……”不紧不慢的漫不经心。
“可还能上坡里干活?”
“嗤——给人家地里拔草么,是有劲的。”顿了顿,又说,“自己家的地里,草就看不见。”
“是吗?她不给你地里拔草吗?”熟人一副骇人听闻的模样——“哎吆,你看看……这老婆子也是不怜惜你的人,你说说你是多能吃苦的人,玩着车还种着地,这点忙她也不帮?”无限的叹息声里总有点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售票员在这充满同情的声里只是摇摇头,表示她的大度。接着就扯着嗓门喊:“徐家窝子——有下的没?”
车下摇摇晃晃上来两个老太太,总有六七十岁,耳朵上的陪嫁发出暗哑的光。一人提着个篮子。里面是从徐家集上买的点心和桃子。司机一连声的催:“快叫她上来啊!”售票员大声说:“来,我先给你提上来,你抓稳了。”老太太咧嘴笑,不松手。售票员鄙夷地回头和熟人说:“看,生怕我要她的——”说着就让出座位来,因为车开了,老太太摇摇晃晃,差点砸到她身上。慌的她忙把她按在座位上:“你快坐好吧——要是摔了还没处赔你的——”
老太太并不生气,只是咧嘴笑。可能她过不了几天就会赶一次徐家集,过不几天就会遇见这车上的人,大概习以为常了吧。
车子始终摇摇晃晃的行驶在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