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中学的时候,开始很喜欢川端康成,说起原因来,有些平淡,从可怜的几本课外读物中,读到了《伊豆舞女》,那种患得患失,最终注定失去的残缺凄凉之感,正合着青春期的种种幻觉,成了我当时自以为的知音。
后来进了更大的校门,在每天打游戏闲聊吹牛之余,偶尔也觉得空虚,便又从许久不去的图书馆借了川端康成出来。此时已经知晓,川端先生是极厉害的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然而后来他自杀了。
到如今,当时看过的《雪国》,《千鹤》内容都已模糊不清,唯有那种夜空下的寂寥之感,如同生命本身的苦涩,每当看到和川端先生相关的文字,就会从记忆浸润出来。
看见一朵花开的很美,很安静,就忍不住对自己说,要活下去。
热闹的时候,是无论如何没时间去关注一朵花的喜怒哀乐,一朵云的因缘际会,只有在凌晨四点,才会看到海棠花开的寂寞,才会想起活着,好难。
我只在寂寥的夜空之下,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想起自由,死亡,道德,伦理这些平时难以接触的词汇。幸福的人不会去想这些,也没有时间,他们忙着幸福,忙着欢乐,荷塘月色,幸福是他们的,然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现在总是感叹,欢乐少了很多,怎么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为了一颗玻璃球,能高兴好长时间。
农村那时候是没有幼儿园的,小学也要七岁才给上,老师是极其有权威的。只是秋忙的时候,老师家也要割麦,春种的时候,也要播种,好在老师从未公权私用,让我们给他家薅草。
我还默默的记下了老师家的麦田地点,每次从哪里过的时候,无端多了一些不安。期末的考试,寒暑假的作业,是唯二让我害怕的。除了这两样,那时候简直身在天堂。
后来上了初中,到了稍微繁华一些的地方,要住校,是极其欢天喜地的,以为终于离了父母的管束,开始有了自己的天地。没想到全是套路,老师管的极严,早上五点半要上早自习,晚上晚自习到十点,中午只有一个小时休息,还要到食堂打饭。时常班主任会站在窗外向内观望,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自在。
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还有一些同学谈起了恋爱,少年的懵懂冲动和对异性的好奇,变成了记忆里的初恋,经过岁月模糊和感性的滤镜之后,那段时候,成了钻石年华。
到了高中,许多以前玩的很好的小伙伴辍学。不是因为家里没钱,也不是因为父母不让上,就是自己不想上。
九年义务教育,鸣鸡起舞,披星戴月,最终落得个厌学,从心里讨厌起学习来。
我也是个普通人,那时候很流行一本叫做《萌芽》的杂志,我在县城上的高中。在这几年里,我知道了千里之外上海的孩子的青春,知道了川端康成梦中出现的伊豆舞女,知道了戴眼睛的哈利波特,还第一次知道了《音乐之声》这种音乐剧。
世界在我眼前飞速成长起来,从一个小村庄,到一个大县城,最后成长成一个没有边界世界。
伊甸园中有一棵智慧之树,上帝告诉亚当,这智慧的果子你不能吃。亚当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恶魔撒旦乘着上帝休息的时候,潜入了伊甸园,诱惑亚当吃下了智慧果,于是亚当心中有了爱,有了对自由的渴望,有了对死亡的惧怕。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明白,原来还可以那样活,这样活,从那以后,我离开了自己的伊甸园。
痛苦而疯狂的高考随着SHE歌声落下帷幕,我很自然的考的很不理想。人的无知有时候会催生出极其荒谬的行动,而在别人的嘲笑和自己的失败过后,丑陋的疤痕,反而会成为最强壮的地方。
在那段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算黑暗的日子里,我信了尼采。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我的无知让我无畏。我沉浸在自己新得的“真理”里面,疯狂的以为,考试的失败,会是我自由的开始。
年少的轻狂和无数的信念,抵不过妈妈一次失望的眼神。最终挣扎无果之后,我如同平凡世界中的任何平凡少年一样,选择了复读。
我既不是超人,也不是自己的太阳,按照高考成绩来算,比我优秀的人,在这个学校有几千个,在这个城市有几万个,在这个国家,有几百万个。
明白了这个,我觉得自己好像自由了好多。
事情到了这里,本来我可以就这样“自由”下去,可惜我是个普通人,命运没有给我任何坚持下去的理由。
复读的同桌是一个女孩子,文文静静的,很柔弱的样子。有一次我翻墙出去通宵打游戏,第二天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老师让我出去,我在教室外站到下课。
等我一脸无所谓的回到教室的时候,她忽然很认真的对我说:好好学习吧,别浪费了你的天赋,你比我聪明多了。
不记得当时是否有眼泪,只记得我好久没回过神来。
当我们到了十七八岁,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懂,很容易像小树苗一样,在一次狂风暴雨中被连根拔起。我们渴望精彩的青春,喜欢自由的飞翔,不愿意被束缚,却很难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我们想要的。
有人问,每天生活在这些条条框框中,累不累?答曰:不累,这样更自由些。
到底什么是自由,不顾一切,肆意妄为的活着?努力展现自己,特立独行成为众人的焦点?静静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无闻的开于深谷?
自由其实是残留在我们脑海中的关于伊甸园的幻像。
人活于世,柴米油盐,饮食男女,总有名缰利锁,胸中块垒。说不得就要羡慕起所谓的简单自由二词起来,总想着有一天,能如那离了笼的雀儿,有直上青天的一刻,却不知,离了牢笼,也离了护佑,离了道路。
说不得,一僧一道,好了到头,神仙再好,世人也看不透这滚滚红尘。人不能怀念不曾拥有的东西,那我们到底把什么称为“自由”来怀念,什么才是我们最深的执念?
我们只是不想长大,不想离了那天真烂漫。
我只是害怕,害怕黑,害怕寂寞,害怕孤老终生,害怕一无所有,如此而已。
所以我们用自由之名筑起墙,暗示自己,就算我一无所有,至少我自由。
自由,死亡都是孤独的,和离开树的那片叶子一样,在命运般无痕的轨迹中,随风,随雨,随光影流彩旋转舞蹈,不可琢磨。叶子想要自由,离了枝桠,独自漂泊。
哲人说:呼吸寒冷自由空气,需要强健体魄,勇敢的心灵。尼奥面前有了红蓝药丸,选择自由,一无所有。
想要自由的欣赏艺术,想要随着钢琴的音符飞向深空,想要空静心灵,人与道合,想要自由,就只能寂寞。自由和寂寞是硬币的两面,而你,只想要自由。
人只有在寂寞无趣的时候,才会去思考一些自由无趣的东西。脑子里面思维像野草般,疯狂生长。我喜欢读书,我们村里小学的老师在学问不怎么高明,绝不是什么大儒大师,也从未见过他如同那些文化人一样,没事的时候,捧着厚厚的书去读。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似乎活的很快乐。
凌晨四点,看到海棠花开,想起那些早已永眠在黑暗中的亲人,川端康成愿他们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