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虽未老,江湖却已远...

前言:这个故事已然是十二年前的文字了,高中的自己沉浸于古龙先生的武侠世界,在午休的假寐中完成这个有些离奇的武侠故事,如今十二点后,江湖已远,这种十二年的隔世感,让我穿越地看到那个在夜里挑灯不写作业写小说的自己,他独自面对着周围人的不屑和嘲笑,其实不过是需要“一个夜晚,一支笔,一张纸,一场梦”去行侠仗义,而今十二年后的自己已经写不出这样的文字了。

这些文字可能稚嫩,可能粗糙,但梦,真的属于十七岁,字字如金。

西祠的月光,散如白骨成堆。

烧刀子大碗大碗地倒进崇荒的喉咙,喉结上下翻动,溢出的酒浸湿了青色的长衫,月光晃动,竹叶嘶鸣,崇荒的手警觉地贴在腰际,酒兴未销,六坛所剩仅够两只青瓷,青辉鬼魅而又萧索——

明晃晃的刀上下砍动,竹,大片大片地倒下,趁着月色,看得清,那是六扇门身着绛紫的七绝捕,其中任何一个,都是破千寨,取颅首的主顾,而今,他们连诀而出,只为一个隐居了十二年的人——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过去只有一个,现在也只有一个,可是以后便不再会有了,杨捕头这样想着,冷静如冰的脸上浮现了一片难以觉察的笑意。

青枪、铜锤、银镖、花翎,都已出鞘成势,只有长剑迟迟不动,杨捕头懂得规矩,最后的酒应该让他喝得尽兴才是。

崇荒一脸晕红,他笑了笑,明宫七大绝捕,一路追捕辛苦,只是来的不是时候,酒所剩仅够两碗,恕我只与诸位中一人对饮——

“丫,出来受死,酒就留着与阎王老子喝去吧!”铜锤破口大骂,杨捕头横剑示意,铜锤一时语塞,退了几步,杨捕头笑了笑上前作揖,众人回鞘收起武器。这是七绝捕第一次在等一个要杀的人,脸上各自有些不悦,杨捕头扬起后襟,坐在冷冷的石凳上,月已经被云隐隐蔽住。

青花相碰,浊劣的曲酒往往有着噬人的辛辣,那不是毒,而是过半的酒精,但比酒更醉人的却是杀气,剑在鞘间微微作颤,两人对视了良久,却不曾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任何松懈的破绽,夜静得出奇。

决,已定,崇荒的刀已经拔出黑色的布匹,刀上是月光的寒意,寒得令人胆慑,这把刀只示予死人,杨捕头的长剑业已横在胸前,苍白的精铁融进白月更显杀气,剩下的捕快退后几步,他们在看一场高手之间绝顶的对决,更是因为对高手之间的尊重。

刀与剑,明朗与晦暗,向来就是不容,就这样滞滞的姿势凝固,已然让他们开始流汗,要知道,高手之间拼的不是招,而是势,他们在灯,等那对方的一丝松懈,一丝便是一死——

瞬息间,崇荒用粗靴划起一漫尘土,月色黯然,什么都看不清,等看得清,竟又不敢相信——崇荒的刀已经架在杨捕暴跳起着青筋的喉下,杨捕头手中的剑业已被弃在十步之外,连还手的时间都没有,如此快的刀法!

胜负已然决定在这一招之内吗?

杨捕头连退数步,而那刀随着他的脖颈步步紧逼,忽然,杨捕头的脚踩上身后的青竹,矫健的身姿沿着竹身攀爬而上,“竹上轻”江湖上已经失传的攀术,据说可以一步登天,崇荒的刀自然快不过,于是刀在半空中停滞,没有人曾令这把刀受此奚落,但杨捕头绝对是个例外,从崇荒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诧,这是多年来未曾失手的自信,他的刀如迅雷般地横破竹颈,竹已倾倒成一片,哗哗而下,自然不会再有人停在半空,但他却忘了,忘了杨捕手中衔着的一只青竹,这孤傲的大意——

任何的物,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东西,到了高手的手中,都会是封喉的利器——

但捕头锦靴点地时,青竹只留三寸在捕快的掌心,那是崇荒快而不失毫寸的刀——

高手的较量有时不单单凭着心智,更多的是高手的疾,如果可以将一秒的时间用来做二秒的事,而剩下的一秒足以令对手胆慑——

“好快的刀——”杨捕头闭上眼,双手高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败者从胜,自古就是江湖的规矩“杀了我吧——”

崇荒笑了笑,“我不杀你,我要留一个对手——”

刀挽成一片光华,重新恢复到那包裹着的黑色布匹,锋芒不露,像是从未出招。

崇荒摁了摁破旧的斗笠,倒出手后,又旁若无人地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转身,欲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绝顶的刀客注定流浪……

绝捕,纷纷作势欲拦,青枪、铜锤、花翎、银镖、僧棍、铁鞭都已经在月色下冥冥作亮,杀气弥漫成泛滥的一片……

杨捕快有些不解,但又知道令如山倒,于是面面相觑,然后收起武器,跟在杨捕快身后离开。

“慢着——”崇荒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杨捕,能带我去扬春楼吧!”

杨捕快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扬春楼,歌舞升平。

捕头将崇荒送到门前,停了下来,道:“我们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崇荒用刀柄点了点杨捕头的官服,笑了笑说:“我还要这件衣服。”

崇荒环视着扬春楼里的一切,对于来自西夏而远离这片江湖已久的他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

“官爷,第一次来玩吧!”老鸨子一脸堆笑。

“我找柳烟姑娘”。崇荒生阴沉沉的说。

“  想不到官爷还是识货的主”,老鸨子笑得很浪,“可不知官爷身上的银两……”

然后老鸨子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腰间有些格外的凉意,那是陨铁的寒。

“你的命值多少?”崇荒低声地说。

“官爷,官爷,我们小本生意,高兴就好,高兴就好……”,老鸨子吞吞吐吐地说。

不会有人觉察到这一幕,杨春楼里歌依旧,老鸨子战战兢兢的带着崇荒上了阁楼,嫖客与乐妓们的追逐声在这里渐渐小了下来,老鸨子指了指东厢的“沉玉阁”,低声说道:“官爷,柳烟姑娘可是扬春楼里的台柱,体谅体谅小店,官爷喜欢,天天来听便是,可这身就……”

崇荒不耐烦,扔下几粒碎银子,道:“老鸨子,没有我的话,不许让别人进来!”

老鸨子一边捡起银两,一边连连称是。

崇荒站在门前,“沉玉阁”三个镏金行楷让他叹了一口气——“十年了——”

随后,崇荒轻轻地推开门,却感到莫名的昏晕,眼前那个熟悉的人叠成双影,销魂的暗香中,他隐约听到了些许声音,“十年了,你终于舍不下——”

崇荒没有猜错,可他还是中招了。

崇荒醒来后,发现自己已身处在暗晦的水牢,他努力地想挣脱一下,却发现手脚已束出了青筋……

崇荒转过头隐约看到水牢里还有一个人影,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那双眼睛里空洞无神,却令人不寒而栗。

杨捕头,崇荒不由地一惊,是自己身上的官服出卖了他,崇荒想说些什么,却已失去了力气,所以两个人只是对视一笑,无奈而又惺惺相惜的那种……

“崇荒,我千金寻你归来,还不如五百两卖柳烟一夜!”季公公在水牢的天窗中衔着烟斗,声音掷地有声……

而崇荒高声一笑,水牢的回声传得来来回回。

季公公一惊,心想:果真还是你崇荒!

他挥了挥手,柳烟惊叫传来,几个禽兽样的官兵一把扯下了柳烟单薄的衣服……

崇荒还是笑,他企图用这笑声掩盖着一切,笑声越来越大,但声音里却已抖了……

西北的汉子被酷刑逼得再残忍,也不会轻易流泪,而这一次崇荒再也忍不住了……

杨捕头面无表情的脸上蹦跳出清晰的青筋,狠狠地骂道:“畜牲——”

季公公老态龙钟地走过来朝下看了看……

“两条果真都是汉子!”老鸨子不由地说。

“啪——”季公公的手还是那么疾急,老鸨子一脸惊诧,捂着脸无辜地退了下去……

“崇荒,不要怪我,是你害了柳烟……”

季公公挥手示意,几个官兵恋恋地穿上衣服,柳烟捂着睡纱衣,大口大口地喘息。

水牢的锁被官兵解开,崇荒和杨捕头双腿无力地倒在浑水之中,作不得半点挣扎。

“小谢,送他们去后厢……”季公公眼皮都没有去抬,沉沉地思考着什么。

菊花香、烛火、女人……

崇荒睁开眼,他一切都很惊诧,他习惯性地去抽刀,刀却已经不再腰际,一向刀不离身的崇荒第一次感到惶恐,小谢微微地笑了笑,微烫的酒送到崇荒面前,不容拒绝……

“刀,刀……”崇荒呢喃道,小谢笑而不语。

“吱——”季公公推开门,他在笑,难以言喻地笑,小谢为他摆好凳子,他缓缓地坐下来,用手示意小谢揭开了外衣,烛光里,可以看得清小谢白皙的肌肤,未经世事般单纯的少女,已近毫不遮掩地展现在崇荒面前,这样的诱惑,无疑是致命的,可崇荒依旧是面无表情,崇荒知道他一扯,那么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了,但崇荒更知道,如果一扯,那他也就是季公公的了,所以,崇荒扭过头,看着跃动的烛火,季公公满意地笑了笑,他挥了挥,小谢“哼”了一声,收起衣袖退出了屋了,并不忘瞪了崇荒一眼。

“崇荒,看得出你对柳烟的一片真心,老天我暂且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肯再回到东厂,八千锦衣卫头领是你的,柳烟也是你的一一”。“公公,我谢你养育之恩,但让我崇荒再做那些不义之事,容我不从一一”。

季公公的笑停了下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千里迢迢来寻你吗?”崇荒摇了摇头,不作言语……

“我之所以如何看重你,那是因为你娘……”

“我娘?”崇荒有些不解……

话未出口,门被人一脚踢开,出现的是杨捕头怒意的脸……

季公公没有一丝惊诧,只响指一声,门外闪进的大汉便将杨捕头打翻在地,声音沉闷。

但季公公颇有些不悦,他说“武功这东西不是出来卖的活,而是用来杀人的,出手但不能出声……”大汉连连称是……

季公公回了一掌,那一掌隔在空中将壮硕的大汉连连击了几次,但丝毫听不出响声,只见大汉的脸上冒着冷汗,血浴着僵直的脸冷冷地流下……

而那杨捕头连起身的意识都没有……

季公公冷笑几声:“捕头,不必害怕,快劝你的兄弟救了你吧!

杨捕头抬着头看着崇荒,他在那冷竣的脸面前讲不出一句求求饶的话……

季公公举杯品咂着微烫的酒,崇荒,只有你才能救了你兄弟,救了柳烟,只要你回到东厂,你要什么都会有的。

那如果我要你的命呢?崇荒沉沉的笑,小谢留下的发纂已从他手中飞发……

季公公挥了挥衣袖,发纂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玛瑙跌碎成两块……

而此时,杨捕头的铁拳已从季公公的背后大出,却被一股冷冰驱散,门外的小谢已冲进门内,崇荒的刀一闪而过……

杨捕头吃惊得看着小谢,他的手已经在三步以外,食指动颤了几下,拳还在紧紧不松。小谢的脸上面无表情,血在刀上半点都没有沾染,因为这一刀足够的快,快的连血都沾染不上……杨捕头过了一会才觉得那一阵要人命的痛……崇荒不解的倚在棂前……

季公公笑了笑:“你若不答应,你会失去的更多,好好想想吧!”随后季公公和小谢押着杨捕头退出了门外……

夜又深了,公公知道崇荒的脾气

半夜里,小谢的酒又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烛火吹灭,小谢的身体像蛇一样趁着夜色产伤崇荒的身体,崇荒可以使这小谢每一寸肌肤上的冰冷,小谢呢喃道,我冷,好冷哦……崇荒的那双手迅疾的解开小谢身上的单衣,小谢的身体微微的颤动了一下,她的手也已经挽住崇荒的脖颈,作为一个杀手的她,太寂寞了,衣服像落叶一样退去,崇荒的手从脖颈向下慢慢滑过,那娇驱已经开始燥热起来……

突然崇荒的手在小谢的腰间停了下来,然后小谢的身体向前靠了靠,崇荒的手臂环绕着那水蛇般的腰,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是一串钥匙,崇荒得意的笑了笑

你……小谢已连泪意却讲不出一句话。

快,告诉我,那把是水牢的钥匙?

崇荒问道,在他眼里,只有柳烟才是女人……

崇荒,要知道柳烟已不再是清白之身了……

崇荒的手捂在小谢的嘴上,“是我害了她,请不要再说了——”

小谢叹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静静地看着自己深爱了十年的这个男人……

十年前,小谢、崇荒都是季公公为东厂训练杀手而收养的孩子,他们一起习武,一起行刺,逐渐成为季公公手下最为骄傲的利器,车厂成了小谢和崇荒的东厂。

当年十二岁的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利用,他们只知道,只要完成主子的任务,提着带血的头颅归来,便是目的,因为没有目的。

刺杀当朝礼部尚书,赏金千两,当封万户侯,玄宗钦下圣旨,这是东厂接到过最大的一单生意,季公公当然要启用最好的杀手,崇荒和小谢连诀而出,这单生意不允许失败,季公公反复叮嘱,十二天的修养已酝酿出崇荒和小谢的颠峰状态,他们自信地探潜进入礼部深府。

只是寸许迷香,就已经放到了层层守卫。

刀在那夜映白了两个十二岁孩子的脸,车厂已经把最好的功夫教给了他们……

玄宗与季公公正在自家后院里博弈,他们在等,等一颗滚烫的头颅,等千两万户侯。

破山门,行官道,崇荒和小谢的身影如同两只夜鹰悄无声音地潜入其中……

一切都像是已安排就绪,他们逼近了尚书府的寝宫,纯真的脸相视而笑。

棋下得正好,势均力敌,白棋十二,黑棋十三,季公公呷了一口茶,笑得很浅……

尚书府,东宁阁,崇荒和小谢,风将窗纸吹彼一时呼呼作响,刀剑合并杀入其中……

季公公突地一招换取大片的黑子,玄宗唏嘘懊恼。

床上,尚书正抱着女人混然不知杀机,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崇荒举起浸上毒的匕首,贴近尚书的脖颈……

忽然尚书身旁的女人惊起,看着他们的举动,还要呼喊,崇荒的刀已经先人一眇,那女人只觉眼前一亮便又睡下,永远地睡下……

好险,季公公破掉了玄宗近乎毁灭的攻势,崇荒的脸泛起了微红,小谢轻声地说,让我来吧,王子说了,这匕首见血便会封侯。

小谢接到匕首,光华逼近尚书的喉结,冷冷的精铁上泛着无味的赤色,要人命的夜,要人命的匕首……

“不要……”身后忽然是一个孩子的声音,房门像被风辟开一船,趁着月色,看得隐约,明朗的剑,俊俏的脸……

剑如游,只听一声“吱”,崇荒的背已替小谢挡了一剑,月色里是丑陋的伤口,血在黑衣上泛滥,然后滴落一地……

小谢有些惊恐,那个白衣少年如此大气而华丽的剑术已让她屏住呼吸,但她不容分心,缓缓吐出一口气之后,小谢望着那张苍白的侧脸,握紧匕首,杀气正派,九近泛滥成灾……

氤在夜色里融化……

崇荒面无表情,他紧喉咙,对视着那双干净的瞳仁,三个十几岁的孩子,彼视没有讲话,只有尚书沉睡的鼾声……

疾步,疾如风的步,小谢已经扑向白衣少年—

月光,白如雪的月,少年的剑换成月一轮。

陨铁对精铜,星光四溅,映亮了月光,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

少年倒吸一口气——好快的匕首……

小谢笑得很干净——好美的剑术。

白衣有了丝丝血色,少年的脖颈下三寸之处已有破肤的痕丝

——只可惜,剑是好看,却不能用来杀人……

——你以为这点伤就会伤了我?

——伤你的不是匕首,而是匕首上的的毒。

——毒?少年疑惑不解。

——“对,毒,东厂最上乘的碎魂散,死在七十二种名贵毒蛊之中,你值了……”

——可我听说,碎魂散三步之内便会使人七窍流血,六脉尽断而死,可我为什么还可以在这里与你谈笑……

小谢一怔,主子的话不会有错的,更何况已不知有多少人在三步之内倒在小谢的手中……

除非,除非着一种可能,匕首上没有浸毒……

崇荒的刀又一次勉强提起。

小谢递了个眼色,

招又摆好,是以压人喘息,

白衣少年和黑衣小谢,还有面无表情的崇荒。

崇荒轻咳一声,少年用眼角扫了一下,

瞬息够了,少年的身体被压在墙角,小谢清楚地看到那张稚气未脱的却坚毅不屑的脸……

——你,你们,这不公平!

——杀人,还讲公平?对不起,这不是比武!

小谢禁不住笑了笑,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呀!

“你们想要干什么?”白衣少年扬了扬头……

“解药——你剑上的解药……”

“我的剑没有毒,又有什么解药……”

“不可能,主子说过,每一把剑上都有属于它的毒……”小谢想着。

“我真的没有你们要的解药,因为我没有在剑上用毒的习惯……”

“是不是要我杀了你……”

“杀了我也没有!”白衣少年一脸坚毅。

“小谢,我们走!”崇荒沉沉的讲……

“可是,我们拿什么回去复命……”

“我们走——”崇荒低吼。

小谢的手松了下来,她点了点头……

“还我娘——”白衣少年一脸悲愤。

“呵呵,你娘?” 小谢冷笑道。“你的命都是我饶的,你还要你娘,明天一早,让你爹带着你快些离开长安,或许还能留条性命——”

小谢的匕首沿着白衣少年的脖颈滑落,“我会记住你的,走!”

然后两只黑影探出了尚书府,白衣少年的剑一片黯然,然后他捂住脸,坐在月光下痛哭起来,“为什么——”

没有回答,只有回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问道——“为什么?”

月,依旧皓白如雪。

崇荒提着尚书府管家的头颅和小谢走在幽暗的街巷里,偶尔回荡着“小心烛火”的打更声——

“为什么不杀他?”小谢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懵然觉得这个人我们不能杀,杀了之后,我便会难过——”

“这可不像你东厂十二绝杀的性格!”

“呵——”崇荒苦笑道“十二绝杀?好一个十二绝杀——”然后崇荒大步向前,将小谢远远地落在后面。

“对了,会不会是我们拿错了匕首,还是……”

“不要再说了——”崇荒打断了她的话,面脸的心事忡忡,这是他第一次失手,第一次对东厂的不忠……

回到府内,迎接他们的依旧是师兄师姐的羡慕,可是此刻在崇荒听来,却有些嘲笑的意味,山门,客廊,前庭,扇门,玄宗和季公公笑着从他们手中接过尚有余温的包裹,季公公抚着两个孩子的头,而崇荒却下意识地躲了躲,他的脸上一片滚烫……

万户侯,千两金,什么都有了,季公公笑得很开……

这一切只持续了一日,次日季公公以欺君之罪被收回万户封侯和千两赏金,但幸于尚书已从长安消失,季公公的头颅才得以完好地挂在脖子上……

但对于东厂的羞辱是不容许的,崇荒吊在山门前,师兄师妹忍耐了许久的嫉妒得以爆发,仲夏的烈日晒烫了,崇荒十六岁的脸,那张已有成年英气的脸。

十六岁,只要有志,再小也是男子汉。

“公公,那匕首……”小谢对着屋内的季公公说:

“住口——”崇荒歇斯底里地吼道。

小谢泪眼涟涟地跑到山门前,鞭声息止。

“崇荒,你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坚持……”

“哇——”崇荒咳出一口血,那张稚气的脸上青筋已经棱角可见,他依旧不语,转过头去……

“小谢,进来——”季公公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崇荒冲着小谢暗暗摇头,一脸的担忧……

“崇荒,我不要再让你一个人扛……”

小谢的脸上已有师姐师兄不曾有过的镇定。

崇荒闭上眼,在小谢迈过漆红门槛的刹那,一颗咸涩的液体滑下……

两柱香,崇荒已在绳上吊了两柱香。

“放崇荒下来……”师兄师姐们一脸疑惑,直到小谢从屋内冲出来,那张笑得很烂漫的泪脸……

绳索被放下来,小谢抱着崇荒一言不发。

那是小谢第一次近距离抱着虚弱的崇荒,她感到心跳莫名的与崇荒一样合拍……

十六岁的他们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地走着,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恋人,只是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相互真诚的一面,杀手锏不需要什么所谓的爱,他们只需要默契与忠诚……

扇门虚闭,屋外只剩一条空落落的绳索和师兄师姐们疑惑的脸和纷扰的议论……

屋内,黑布悬挂,宛如夜晚,那个崇荒失手的夜晚……

“崇荒,告诉公公,你为什么失手……”季公公背对着说

“因为匕首上没有毒,行动会引起骚动……”

小谢争着为崇荒解释开脱……

“我在问崇荒……”季公公有些责备。

“公公,我在想,我们为什么要杀人?”崇荒反问道。

“哈——”季公公笑了起来“问得好,因为我们不杀人就有人来杀我们——”

“公公,崇荒不懂——”

“总有一天,你会懂得,现在你告诉我,那把匕首上到底有没有毒?”

季公公沉静地问,声音却刺破黑暗。

“你就说吧——”小谢着急地劝他。

崇荒看了一眼那张干净的脸,转过头沉静地说:“不,公公,匕首上有毒。”

小谢一脸惊诧“你——”他到底在想什么。

季公公却笑了,你就不怕我把小谢吊三天三夜?

崇荒的脸色一沉,十六岁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那就让崇荒替小谢吧!

小谢的心里忽然有了些许温存,突然间十六岁的崇荒仿佛变得那么高大。

“好,崇荒,公公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季公公笑着去说。

“公公,什么意思……”崇荒不解地问。

“公公已经老了,再说这一次你们的失手已让东厂颜面殆尽,我没有理由在这个位子上待下去了,崇荒,明年黄历五月二十五,东厂就是你的了——”

“公公厚爱,可崇荒这一次罪责难逃,何况崇荒刚刚年为十六……”崇荒作揖道。

“罪不罪责,我自有主张,十六岁又怎样?十六岁能闯尚书府,十六岁能誓死不出卖弟兄,十六岁有志有骨,同样也是男子汉……”

公公的命令不容拒绝,崇荒点了点头,作为杀手,十六岁的已却已锋芒毕露……

而小谢正一脸窃喜,这样以来,她不就是东厂夫人了吗?呵——

崇荒推开房门,阳光已露出和煦的脸色,又是崭新的一天,崇荒活动了禁锢,忽然听到山门前飘来一阵咒骂,崇荒的眼皮顿觉蹦跳了一下,他知道一切本该发生的发生了……

他渡步走向山门,绳索上已吊着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正是绝毒署的首门弟子——柳烟,同样十六岁的少年,同样英气的眉宇,坚强一如男孩的柳烟……

“呸——叛徒!”小谢朝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崇荒上前拦住她,“你在干什么?!”

小谢气得红红的眼瞟了柳烟一下……

柳烟闭上眼,一言不发……嘴唇发紫……

“你没事吧?”崇荒扬起头问道……

“我,没事,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柳烟微微一笑,露出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倔强……

一旁醋意大发的小谢正气不打一处来,柳烟,是那把匕首出卖了你,你做了叛徒,罪有应当,你还……小谢气得讲不下去,“哼——”

“哈,我罪有应当……好一个罪有应当!”柳烟笑了笑,声音有些撕裂……

“烟儿,告诉我,为什么——”崇荒轻声地问。

“崇荒,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东厂的,那一天,你也会反抗它,呵—要命的东厂……”

柳烟不再看他一眼,慢慢的转过头去……

崇荒看着柳烟,然后坐下来,静静地守着她,一言不发……

那夜无月,雨下了一夜,崇荒在山门前像座雕像守着,直至睡去……

头顶上是小谢打着的油纸伞……

三个十六岁的杀手,彼此,不分彼此……

只有小谢在那一夜哭了……

“公公,柳烟只是女孩子,能不能让崇荒替她受罚?”崇荒半跪着问季公公……

“孩子——”公公第一次这么叫他,“世界上最烈的毒是什么?”

“东厂的碎魂散,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精炼,取鸠血、岚草、黄归、迷凹各十两配制,见血必封喉,公公当年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错!”公公转过身子“世上最烈的毒不是碎魂散,而是红颜——”

“红颜?”崇荒重复道。

“对,红颜,索人性命于无声之处的红颜……”

“可公公讲这番话与柳烟有什么关系?”

“柳烟就是你的红颜,你给自己下的毒……”不等崇荒明白,季公公已经拂袖而去……

十六岁的崇荒,毕竟还是十六岁。

凭着年少的冲动,他做了此生唯一的一次背叛。

趁着夜色,他解开了山门前的绳索,这一解,注定着他要一直地背叛……

他离开了养他十六年的东厂,离开了疼他爱他的小谢,只为一股莫名的冲动,一去就是十年。

而今小谢看着眼前这张历经十年却依旧坚毅不悔的脸,看着这古铜色肌肤上划过的刀伤,剑伤,她心疼地上前用纤指抚过,一道、两道、三道……

她等了他十年,却换不来他一夜……

不争气的泪早已漫过眼角,簌簌滑落……

“小谢,原谅我——”眼前的崇荒讲话还是那么冷,还是那么让人心疼……

小谢起身,用轻纱盖上自己的胴体,然后取下那把熟悉的刀,刺眼的锋芒在夜里映亮,她,又要为他佩刀,动作似乎和十年前的某个杀人前夜一样熟悉,冰冷的刀柄对着崇荒,谁都知道这是递刀的动作,崇荒握着刀柄,只是手有些发颤,谁都又没有想到,刀退入小谢左胸,直抵那颗脆弱的红色器官……

血沿着刀槽滴落,绽放成桃花朵朵……

崇荒惊恐地扶住她倒下的身子,小谢笑了笑,说:“这颗心为你……为你……多活了十年……”

小谢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血,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反而笑得那么干净,血留下来,她抬头看着崇荒在讲话,“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是你的小谢……”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十年前的一夜,那个倔强的少年侧身为她挡剑……

为了让小谢少痛一些,崇荒的手已经战战兢兢地握住刀柄,闭上眼,一阵滚烫的血沿着刀槽喷在崇荒的青色布衣上,一片殷红色的情绪刹那间涌动……

小谢笑了笑,伸手去抱了抱崇荒,崇荒为她挽上发髻,能够死在最心爱的人怀中,小谢应该心满意足了——

二月二十二日,长安城外,

十六岁的崇荒再也挪步出一步,他扶着城墙,浮肿的双腿缓缓酥软下来,将睡着的柳烟放在身旁……

渐渐地远处的骊山外起了几束火把,官兵粗犷的号子响彻长安的夜空——

城门封锁,锦衣卫的马蹄扬起久久不散的烟尘,夜,冷得连血都要结冰……

崇荒睁开眼又闭上,温热的液体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流下,一道道蓝色山峦布满他的额头,没有光亮的黑暗,他用手撑起身子,扶墙依靠,另一只手握着警觉的刀,这是在东厂多年养成的警惕……

破晓,崇荒努力挣开眼,发现柳烟已不在,地上只有一节未燃尽的迷香和一方黄纸,他从地上时期,只见:

我自柳絮寻烟去,十年一梦劝君醒……

崇荒的手用力紧握,纸在长安的朔风中吹散成片,崇荒的刀上背,他用黑色布匹掩了脸面,只听到一声压抑的低吼:

柳烟,哪怕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你……

水牢里,刀光在舞,刀锋凝成长剑,嗜血崇荒决意要解开东厂的一切,而现在他必须要将杨捕头救出,因为除了柳烟,这个世界上只有那杨捕头才能算得上是牵挂,他的心情是一个杀手特有的冷静,东厂,在任何时候都有意料不到的阴谋……

握刀的手不再因亢奋而抖动,脸上,是千年的寒冰不融,捕头,你在哪里?

喽罗们看着眼前的这个血阎罗,不再反抗,其中一个侍卫站出来,讲:“师哥,你终于回来了——”

“告诉我,捕头在哪里?”

“师哥,还是别去找他了,这里有令牌,你可以放心的走出东厂——”

“告诉我!”崇荒歇斯底里地吼道。

“师哥——你会后悔的!”那人半跪下来,眼神里闪着一个师弟的崇仰和无奈……

崇荒举刀,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了感动,他的刀在刹那间压在喉咙,那个闭上眼,缓缓地抬手指了指东厢房,“柳烟姑娘的万香斋……”她刚才把我们迷倒了,劫走了杨捕头。

崇荒收刀,大步朝水牢走去……

“师哥,令牌——”那人站起来说道。

“这把刀就是令牌——”崇荒头也不回——

“这就是我十年前的师哥,世上最伟大的杀手,但今天却……唉——”

东厢的门被踹开,“柳烟,杨捕,我来了——”

没有回答,只有一个女人的喘息和一个赤条条的男子在夜色里惊恐……

“捕头……”崇荒不再相信自己的眼。

他看到了柳烟蛇一样的身子和杨捕头饿狼一样的目光……

男人与女人,文明与蛮荒,只隔着那蛇皮样的蜕衣,自己等了十年的女人,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崇荒再也忍不下来了……

手起刀落,刀直奔向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可是到却落在那生硬的脊梁之上,杨捕头侧身抱住柳烟,为她挡刀,像极了十年前的崇荒,他没有出声,只是捂住伤口,含着笑意……

而崇荒的眼已经红了,那是杀红了的眼,二十六年来,他第一次为自己而杀人……

“如果我们不杀人,就会有人来杀我们!”十年前,季公公的话犹在耳边……

举刀,杀一对野鸳鸯,崇荒易如反掌。

比刀更快的是手,只见柳烟推开杨捕头,刀已砍下,一声脆响,锁骨随着刀锋断裂,柳烟的血涓涓如溪,灼热而缓慢……

“崇荒,你在杀你亲哥哥——”

“哥哥?”崇荒重复了一遍,“对,哥哥”

柳烟笑了,崇荒第一次看到柳烟那么干净的笑,“你应该知道东厂的秘密了,他就是颜荒,你的亲哥哥——”

“颜荒?”崇荒的脸上又一次凝云重重。

东厂、崇荒、公公、颜荒……他的头好疼。

“烟儿,求你别告诉他这些,他会疯掉的!”颜荒一脸难过地对柳烟讲。

“不,我要讲,崇荒,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失手的那个晚上……”柳烟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你就是,就是那个白衣少年……”

崇荒的话像断了的弦……

十年了,那个白衣干净的少年依旧让他难忘,因为那夜月光如水的剑舞……

颜荒点了点头,脸上已不再有当年的英气,而是历经世事的容颜……

“崇荒,你的刀还是不肯用毒,而且你杀人一点都不痛。”

“我,我的习惯……”崇荒轻声地说……

“颜荒,我只能给你这一夜了,原谅我,但我爱了你十年,十年换一夜,呵——”柳烟转过头望着颜荒,泪眼满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崇荒问道……

“告诉你?哼,都是因为你和小谢,从小到大,季公公一直宠着你们,你们可以学到东厂最顶尖的暗杀技艺,而我呢?只能在司毒署调着一味味毒药,告诉我,我哪一点比不上小谢?”

崇荒一时语塞,厢房的门被打开……

“我来告诉你,因为小谢是我的女儿……”

季公公打着灯笼,出现在他们面前……

“崇荒,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小谢,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季公公的声音在回荡,像极了十年前责备崇荒的夜……

难道十年一轮回?

“那是你妹妹,你亲妹妹呀!”

“呵——”柳烟在一旁冷笑……

“妹妹?小谢是我妹妹?我杀了我妹妹?”崇荒跪下来,刀已经黯然……

“你不光杀了你妹妹,十年前,你还杀了你娘亲……”公公继续说道。

“那不是崇荒的错,那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禽兽!”柳烟声嘶力竭地指着季公公……

“谬种——”季公公一掌打出,柳烟便气绝殆尽,只留下一张年轻干净的脸……

“柳烟——”颜荒手中那把刀在刹那间化作厉鬼,月光照进窗子……

刀舞,趁着月光的寒意,直逼左胸五寸……

淡笑,像黑子一样阴暗,手入风,却知无法躲及冲天杀气,抓起一个猥琐的身影,老鸨子……

入内三寸,老鸨子的浓妆已染上血色。

公公,让我讲完一句话,柳烟是我的女儿……

刀又发力,六寸已断人性命……

崇荒已经没有了力气,他倒在一旁,

看到心爱的人被血一点点吞噬。

崇荒连流泪的力气连没有了……

“捕头”崇荒轻声说:“让公公把话讲完,我想听!”

“崇荒……”颜荒有些惊诧。

季公公的手从容地把老鸨子的尸体丢出门外,叹了一口气,开始讲来……

三十年前,六扇门消失了一个刀客。

关东最快的刀客,季昌。

有人说,他已经去了倭国的刀城奈良。

也有人说,他也许已经退隐,留一个名声就够了……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是在为了一个女人,

宁王府的千金,在六扇门满门抄斩中,他只一眼就爱上了她,只一眼,仅仅一眼……

作为皇家卫兵的他自然知道抗旨的下场,但他还是冒险了,因为他是季昌,当年二十六岁就已称雄六扇门的季昌……

倘若冒险,出路只有一条,退隐——

留下满城的疑惑,他带着心爱的人涉水离开了浑浊的明末江湖……

耕田织布,那是季昌多年的梦,市井生活对于一个刀客,就是一个梦,一个很奢侈的梦,因为要付出很多代价……

六亩薄田,一尺织棱,季昌满足了……

不久,他们就有了自己的结晶,孩子的啼哭撼动了整个竹林,那晚,季昌醉了,彻彻底底的醉……

对于一个刀客,季昌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六年……

等来的虽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千金,但对于季昌,他更加兴奋,因为他已经倦了江湖,不想再让自己的后人涉世,他只想一家三口耕田织布,简单而又快意……

可是我说过,这只是一场奢侈的梦,梦中人却终究不绝,于是大醉一梦过后,只剩下一个哇哇啼哭的女娃和一方短小的纸张:

季昌:

    谢谢你三年前的不杀之恩,可我,可我已经是尚书的人了,并在那里有了两个孩子,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们,但我知道你的大恩不能不宝,三年里,我和你跋山涉水,为你续下香火,我知道我是尚书夫人,但我愿意离开富华,离开声望过我们的日子,只是我放不下我的孩子,我害怕自己陷得太深,于是我选择了离开,在我还没有彻彻底底把心静下来的时候,孩子就取名叫做“小谢”吧,作为微小的感谢之意,季昌,我爱你,答应我要做一个好父亲……

                                         曾妻

季昌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酒,酒,只有酒才能解救……

女儿红,六坛,尚不够,季昌望了望墙上那把已经锈迹斑驳的莽马刀,那可是他三年前的命啊!

泪落在酒中,已辨不出苦涩,一醉便是一天一夜……

而炕前的小谢正哇哇大哭,她的嘴唇干裂,

“水、水……”季昌迷醉间已将大碗的酒灌送进她稚嫩的喉咙……

醉只解一时恨,季昌取下曾令他声名显赫的刀,“哧哧……”磨刀石上火星滚落——

可是,该去哪呢?再涉江湖,可他已经累了,于是季昌诞生了一个可怕而疯狂的念头,报仇,对,报仇,没有人劝他,因为他已经没有人牵挂……

白刃,黑衣,五月夜,砍杀像一场梦呓,疯掉了的人面前,尚书府数百家役不过是几条贪生怕死的狗,寝宫已在眼前,背上的小谢啼哭不停……

“什么人——”不足三尺的孩童仗剑喝斥,季昌笑了笑,对付这样的小家伙,季昌向来不愿意染指,但他不知道他就是颜荒,三岁便已经习剑的颜荒,剑如轻丝,对于不到十岁的年龄,真的令人惊叹了,季昌的肩上闪出一道血丝,季昌一惊,便顺势推掌,小家伙躲闪不及,晕倒在地上,季昌的脸上露出笑意……

床前,月光如水,另一个小家伙躺在床前,稚嫩白皙的手捧着养母的乳房,嘴角的奶水溢出了许多,眯着眼,一脸的可爱……

季昌看着月色里的这番情景,他竟提不起杀人无数的刀,这个冷峻的汉子把刀轻轻架在眼前这惊恐的女人,沉默……

他不知,她就是尚书新纳的妾,扬春楼的红尘女子……“快,把小畜牲给我!”

“大人——”女子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要走请带上我吧!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我宁愿饿死在街头,也不愿再寂寞中老去……”

这一切都不在季昌慎密的掌握中,他来这里,原本只为了一个字,杀——

而现在,血已不可流,刀回鞘,他拒绝不了那双眼睛,那双女人的眼睛,更因为他产生了一个更疯狂的计划……

“好吧——”望着寝宫后的那轮上弦月,自己的女人正睡在别人的怀里,季昌没有泪,有的只是难过,刀客一旦难过,刀法就会变得凌乱……于是,他带着另外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飞身离开了尚书府,临走之前,他低吼了一声:“我迟早还会血洗!”随后是一阵渐行渐远的笑声,那夜的乌鸦四处飞散……

三十年里,季昌始终没有忘记,没有忘记一个女人的叛离,这是仇,仇到了血脉,他在那三十年前的一夜就萌生了一个想法,他的一生只为报仇,然后季昌尽了常人难以料及的宫刑,一来是为了不再为红颜所扰,二来是为了进入大明最顶尖的杀手组织——东厂,将尚书的骨肉训练为杀人利器,用他自己的一生去实现一个亲子轼父的计划,这是何等的痛快,只有疯掉了的季昌才能如此残忍……

十年后,季昌的尖匕已经由陨铁精心打造成削铁如泥,司毒的是柳烟,那个尚书与老鸨子的私生女,行刺的是崇荒,尚书的次子,一切都已经太完美了,他不只等皇上的千金赏、万户侯,更在等一生污辱的雪洗……

可他还是失算了,他怎么会想到跟了自己三十年的老鸨子会是潜伏的底细,三十年,三十年的忙碌陷进三十年的圈套,三十年终究毁在一个女人手中。

老鸨子告诉了自己的女儿柳烟这一切,柳烟看着小谢和崇荒出双入对的惬意,她想起了自己心爱的小哥哥颜荒,十岁的她多么希望颜荒会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衫为自己舞剑呢,可是她又低头看看自己因调毒而变得与年龄不相称的手,她已经懂得了嫉妒,于是她常常依在母亲的怀里狠狠地说,娘亲,我要给你原本的幸福……

母女二人便如此泪流满面……

柳烟知道,除了娘亲,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依靠,而眼前这养父竟要杀了自己娘亲深爱着的尚书亲父,她在匕首上只涂了些许朱砂,像血一样的朱砂,而季昌的噩梦远不止如此,崇荒在那夜杀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小谢的娘亲……

三十年一场梦,季昌彻彻底底地败了……

“莫为红颜老,换作一徒生——”

当最后的诗句从季公公嘴角讲出,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脉血色,季公公的笑僵直下来,他的左肋已插有老鸨子生前最后的一刀,刀上的毒正是季公公亲自研磨的碎魂散……

世间最毒莫过于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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