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一直不曾忘记也不敢回忆，从那以后每次回去进门的时候都不会叫你，过节去你躺着的地方拜拜，大人说要喊喊你，告诉你我来看你，还是始终不会开口，心里默念着告诉你我来看你，站在旁边默念我想跟你说的话，就像小时候睡觉前缠着你给我讲故事，后来你的那些故事我都听遍了，可还是闹着你一遍一遍的讲，明明是要把我哄睡觉，你却讲着讲着打起了呼噜。
那时候我在想，等你以后老了，我也给你讲故事。再大一点的时候，每次回去老是缠着你陪我下棋，到后来你真的老了，走不动了，变成了你盼着我回去，盼着我缠着你下棋，变成了我给你讲故事，经常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多走几步棋，刚开始你会发现还笑着说我耍滑头，后来你更老了，经常忘记自己下棋走了几步，你开始“耍滑头”了，刚开始我也揭穿你，慢慢我知道了，你不是故意的，是真的记不得了，然后我也慢慢让着你，偶尔故意走错几步让你赢，你高兴的样子像个孩子，我也高兴，小时候你也是这样让着我看着我高兴所以输了也高兴的吧。
再后来，我更大了，你更老了，以前大热天因为我说想吃西瓜带着我走好几条街去买的你，变得从卧室走到客厅都累得不行，每天能走的距离就是卧室到客厅然后坐在沙发上就是一天。那次外婆出去，我忘了她是去哪了，把我们俩留在家里，后来想想那是我何其幸运。早就不能弯腰脱袜子的你洗脚的时候还是坚持试着自己在脱，我看你辛苦的样子过来帮你把袜子拖了，你好像怕我觉得不干净，说好了好了我自己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也忽略你的一丝小害羞，顺手就把你的脚放进水里开始洗，开始的时候你还不好意思，但是别以为我没看到，每次我低下头的时候，你嘴角的上扬和眼里的笑意。那是第一次给你洗脚，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大概是外婆把你照顾得太好了，偶尔一次的“冒失”，倒是给了我一个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要是当时知道……可惜，没有要是。
再后来，你每天只能躺着了，大人们都来照顾你，最后的几天他们每晚都回来看你，怕会错过，怕会赶不及，你走的那天我是有感觉的，心里发慌，出去吃饭的时候心里好像有预感你那天会离开，所以吃完中饭立马赶回去，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边上，大人们坐在外面，我听见外婆在流眼泪，她委屈啊，害怕啊，自从你不能动了之后谁也不骂，偏偏每天骂她，没有什么是不嫌弃她的。
你不知道，外婆每天照顾你累得在沙发靠一下都能睡着的时候，一听见你喊她的名字就会吓得从沙发上惊醒，站起身就往房里走，可你每天都还是骂她，但每天都不能睁开眼看不到她，这样日久深长的爱，当时的我开始慢慢有了理解。唯独对我，不管你多难受，看见我的时候始终满眼笑意，听外婆说你总是整宿整宿疼得睡不着，看见我去了才会笑，偶尔还主动哼出几句话问问我的的情况，那真的是只有我去了才有的。
慢慢的你开始吃不进东西，浑身变得只剩皮包骨头，那天晚上姨妈也舍不得，想握着你的手，你却推开了，大概当时的你即便是被握住的那点力量也会觉得疼吧，我看到也就没敢去握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知道那时不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慢慢的、轻轻的把手伸过去握住你的手，虽然你的力气很小很小，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你在试着抓紧我的手，我试着手心对着你的手心，想把我的热量传给你，我怕你变冷，还好你的手还是暖的、软的，外婆进来摸了一下你的脚，说你的脚有点冷了，我当时心里一颤，立马用另一只手握住你的脚，当时在想把我的热量传给你吧，一半也可以啊，不要离开我就好。
一直这样握着到了晚上11点多，第二天还要上学，大人们从十点多开始催我睡觉，最后一次抵不过他们的劝说，我妥协了，我跟你说我上去睡觉了，松开了你的手，那一刻我真的没有想到真的再也握不住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不该妥协的，不该松开你的手的。上到二楼刚躺下被子都还没来得及盖好，就听见楼下在喊，我一下弹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就拼了命的朝楼下跑，眼泪冒得楼梯都看不清，总之就是到了一楼，刚到你床边，氧气机就没用了，停了，走了，那一刻我的眼泪却流不出来了，我看着舅舅姨妈妈妈，所有人都围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一直没当着你的面哭过的外婆边哭边喊着着让你安心好好走，感觉那一刻好像空气都静止了。从来没看见外婆那么伤心过，平时硬汉无比的舅舅居然哭的像个孩子，那一瞬间我懵了，好像天都塌了，我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好累，心里好像被抽空了一样。那一刻我才开始承认，嗯，以后自己是个没有外公的孩子了。我听到管事的人喊你们快搞个人去外面烧纸钱，好让你上路有钱用，我也不懂也不迷信，舅舅姨妈妈妈都跪在边上舍不得离开你，我站起身就往外跑，来不及也没人告诉我可以找个东西垫着跪，我穿着不到膝盖的短裤一下就跪在了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来不及疼啊，我只想快点给你烧钱，我怕你走得太快那些钱来得太慢，你不是常说穷家富路吗，我怕你在路上没钱受欺负啊！
那天晚上我坐在客厅里，你睡在了客厅中间，还是守着你，只不过你在里面，我们在外面，我还是跟你说着话，不过开不了口，在心里默默的念，觉得里面的你能听到我在跟你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了什么，整人都是懵的，好像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身边的哭声和眼前的冰馆又在时刻的告诉我，真的，你没了。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开口叫过一句外公，即使每次过节站在你的坟前心里喊了无数遍，我也不敢开口，我怕，怕开口喊了也不会有回应，怕自己泣不成声，怕我控制不住情绪让外婆、妈妈受到刺激，所以不敢开口喊你一声。
外公，五年了，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现在没人藏你的烟了吧，想起你，还是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