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妻家是这个村子里最后一家没有安装电灯的住户了,村长好几次都上门劝说,装个电灯吧,现在是电气时代,煤油灯发出的光太暗,总是不方便的。可是总是被爱妻次次拒绝,理由都是自己用惯了煤油灯,有感情了,舍不得换掉。爱妻是一位孤寡老人,现在已经是将近七十岁的年龄了,他的本名叫做杨宝田,年轻时妻子得了癌症早逝,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为了纪念自己的妻子就把名字改成了爱妻,终生也未再娶,村里的人都称他做“丧失了希望的人”。
“杨大爷,您可是村里唯一用煤油灯的了,村里免费给您装电灯,还不收电费,您看怎么样?煤油灯可比不了电灯啊,电灯发出来的光明亮明亮的,能照满整间屋子。”村长又来劝说爱妻了,他眼巴巴地望着爱妻,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唉,我这都大半截入土了,还用什么电灯呢,我看这煤油灯挺好,看着安心,村长啊,您就回去吧,以后也别来问我了,等我入土了,这煤油灯也就灭了,没几年了,到时候全村都是电灯。”
村长听完爱妻的话,失望地摇了摇头,径直离开了爱妻家。
村长不知道,甚至连爱妻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煤油灯产生了这么大的依恋。他依稀记得,妻子在世时,用的就是这盏煤油灯。那时候,天刚黑妻子就把煤油灯给点上了,昏暗的灯光下妻子为自己缝补着衣服,他在煤油灯的另一旁擦磨着农具,两个人说说笑笑。妻子走后,他就整夜点着煤油灯,煤油灯一闪一闪的,给爱妻讲着一个又一个故事,五十年来,陪伴他度过了每一个寒夜。
“这煤油灯真是我最后的精神寄托了,我可不能轻易地抛弃它,要是换了电灯,整间屋子都能照亮,这空落落的就我一个人,那就显得异常孤独可怕了。”爱妻默默私语着,又一眼望着煤油灯,闪闪的火光异常动人,爱妻沉醉在这种惨淡的美丽中了,他的眼角湿润,显露出痴迷的渴望,“我的妻,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样的美丽。”
他的记忆飘到了那个午后,妻子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呼吸微弱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宝田,我就要走了。”
“别说傻话,你会康复的,我怎么能就让你这么去呢。医生就要来了,待会给你打了止疼药就不疼了。”
“宝田,灶房里给你烧了一只白煮鸡,你吃了吗?”
“吃了。”
“东屋里的几件冬衣是我前些日子点着煤油灯连夜缝做的,天冷了记得要穿。”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省着些力气,休息休息吧。”那个时候的爱妻已经泣不成声,跪着妻子的床边,不知所措,鼻涕和眼泪糊满了他的颜面。
“宝田,天快黑了,我怕黑,给我点着煤油灯吧。”
听到妻子的话,爱妻迅速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那盏煤油灯。
“你听,煤油灯在唱歌,我教给了煤油灯好多歌,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只要你点燃了煤油灯就代表我还在你旁边,煤油灯的歌声就是我的歌声,你能听到煤油灯在唱歌吗?”
“能能能,我一直都能听得到煤油灯在唱歌,我怎么能不知道煤油灯其实就是你啊。”就在爱妻回答之际,妻子永远地松开了他的手,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
从那个时候起,煤油灯就成了爱妻的全部希望,每天从农田里劳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点燃煤油灯,看煤油灯闪闪跳舞,听煤油灯在风的伴奏下唱出迷人的歌声。
思绪重新回来,他突然异常地兴奋起来,到柜子里又找出一根灯捻,插到煤油瓶里,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两根灯捻把空荡荡的屋子照得无比金灿,他又在享受着煤油灯对他述说的甜蜜私语和一如既往的思念。
突然,煤油灯对爱妻说话了。
“主人,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不离不弃,也请你认清一个事实,我就只是一盏很陈旧的煤油灯,我不是您的妻子,您的妻子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是你和我亲自见证的,难道您忘了吗?”
“胡说,真是太荒谬了,你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把她的思想给了你,她还说煤油灯就相当于她,日日夜夜我都能听到你为我歌唱,还说你不是我死去妻子的化身。”爱妻有点坐立不安了,他不愿再听到煤油灯说一些让他感到失望的话。
“主人,我日夜为你唱的歌都是女主人教的,她曾经趴在我的耳朵上嘱咐过我,说她去世以后让我代替她为您歌唱,排解您心中的痛苦和孤独,但我真的不是您妻子的化身,还请主人清醒一点,女主人,也就是您的妻子,已经去世数十年。”
“别说了,煤油灯你住嘴。”爱妻鼓动着松弛的腮帮子,有点愤怒了。
“主人,现在家家户户都安装了电灯,您还是听了村长的劝告吧,电灯的光对您的眼睛有好处,我知道您的视力大不如从前了……”
“滚!”爱妻向着煤油灯咆哮着,呼喊着,挥手一扫,就把桌子上的煤油灯打翻在地,只听啪的一声,灯捻的光瞬间熄灭,煤油瓶也碎了一地,煤油的气味在整间屋子里弥散。
这一夜,村子里的电灯各尽本能地散发出最耀眼的光芒,传播着欣欣向荣的生命力,只有爱妻的家里黑漆漆的,连煤油灯那闪闪火光也不再见了,他再也听不到妻子每晚对他所唱的安眠曲了,这个空房子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的希望全破灭了。爱妻不再使用任何照明工具,每当夜幕降临,他就早早地钻进被窝,他害怕看到任何光亮。
这种黑暗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一个可爱人儿的到来。
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镇里要求每个村都要从孤儿院领养一个孤儿,小豆豆是村长刚从孤儿院接回来的,一直寄养在村长的家里,村长巴不得赶快有村民把小豆豆收养过去呢,这是镇里的硬性要求。
爱妻第一眼看到这个一丁点大的小姑娘就爱得不行,她黑溜溜的大眼睛,一刻也闲不住,一会的功夫能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一点都不像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
“村长,这个孩子我要收养了,我的妻子早早地就去世了,我一辈子无儿无女,孤苦伶仃,就把这个小女孩给我当孙女吧,我砸锅卖铁也会把她抚养成人的。”爱妻诚恳地企求着村长,他的心里真是对小豆豆喜欢的不得了。
“好,我同意,从今以后小豆豆就是杨大叔的孙女了,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村里提,你们一老一少也挺不容易的。”村长一下子释怀了,这个烫手的山芋总算有人解决了。
自从小豆豆到了爱妻的家里,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好像又复活了一样。小家伙的活力特别充足,一大早爱妻还没起床,就能听到小豆豆在院子里的呼喊声,接着,一天的忙绿生活就开始了,给小豆豆做早饭,背着她去上学,下午再去接她放学,晚上在门前抱着小豆豆给她唱儿歌,爱妻觉得家里多出来这么一个孙女,自己能多活二十年,每天的生活充满了新的希望。
“爷爷,咱村里其他的家里都有电灯,为啥我们家里黑漆漆的?”小豆豆不解地询问着。
爱妻一愣,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女的这个问题。
天刚亮,爱妻就兴致冲冲地去了村长家。
“村长村长,快给我们家安装电灯吧,我们家需要一个大大的,能把整个屋子都照亮的电灯。”
“咋了,杨大爷,你家不是坚持要用煤油灯吗?”村长在一旁笑了。
“你可别笑大爷了,煤油灯让我给摔了,家里来了小孙女,我的生活充满了光明和希望,只有这电灯才能彰显我现在的生活。”
“好好好,今天就让电工到你家给你装电灯。”
电灯装好了,爱妻叭的一声按着了开关,明亮的灯光瞬间充满了屋子,灯光照在爱妻和孙女的身上,两个人都神采奕奕的,小豆豆坐在桌子旁边认真地写着作业,爱妻抬头久久地望着这个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电灯,只见电灯咧开了嘴向着爱妻笑了笑,对他说了一句:“你好主人,我是电灯,从今以后我将是您新的希望。”
此后,爱妻又改了名字——爱豆,村里的人都称呼他为“拥有了新希望的人”。
(文|杨楼 版权所有,盗用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