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尘的记忆

纪念我的外婆

我一直是一个念旧的人,穿过的衣服从来都不舍得扔,即使储物柜已经超负荷。

我家有个褐红色的旧衣柜,是那种老式的,很大。看起来有股沉重感,带着丝遥远的历史感,那是母亲的陪嫁,一直被用来放置一些不穿的旧衣服。

前几天母亲整理衣柜时,翻出了一件粉红色的小袄,是我小时候穿的,现在看起来感觉有些奇特,那么小的衣服居然是我穿过的,真的很神奇。

有的时候缺少的只是一个因子就能

看见这件衣服,即使过了二十几年,它依然能使一些往事清晰地浮现咋在我的脑海里……

四岁的时候,我曾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那件小袄是在小舅送我回家的集市上买的,现在我依然能记得那时的高兴劲,回家没多久,忽然就传来外婆病重的消息,我当时根本就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我父母连夜就赶去了,第二天一个不太熟的姐姐来接我去外婆家,我记得特别清楚,刚下过雨,路上很泥泞,鞋子上踩得都是泥,中间我们穿过了集市,以为不逢集,街上没几个人,一个扫大街的爷爷,满脸的白胡子,现在看来感觉像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给我算了一挂,说我能活到八十三岁,还不让我告诉别人,我感觉很神奇,又有些兴奋,当天晚上就和我妈说了。

到外婆家时,她就躺在床上,头上包着一条深蓝色的头巾,脸颊也变得消瘦,看见我时浑浊的双眼也有了一丝光泽。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嘴唇一张一合,我根本听不清,又有些害怕不敢上前,她开始有些着急,一只手颤颤的抬起,指向桌子,那上面摆放着礼品还有一束香蕉,我顿时自认为反应过来,“姥姥是想吃香蕉吗?那我给你剥一个好不好?”似乎是摇头,又用手指了指我,嘴里发出沙哑的呜声,那时外婆的病已经严重到不能说话了,大舅妈看我不理解,旁边开口说,“你姥姥是想说桌上有香蕉,让你吃!”陪床伺候的几个亲戚都轻轻的笑了,那种沉闷的压抑的悲伤气息也消散了些许。

黑夜里,月光透过窗台洒满一地银光,不知那天的月亮是哪一天的月亮,明亮极了,可以清晰地望见院子里的所有东西,堆积在厨房墙边的柴禾,爬满墙的枯萎的何首乌,角落里的厕所,院东面的水井,还有石榴树下的我姥家的大狼狗,姥姥去世后,它就来我们家了,和我一起长大,活了十五年。

我在床的这头,姥姥在床的那头,入冬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我总是抱着姥姥的脚睡觉,姥姥会在我的脚边塞个暖水瓶子捂着,我躺在被窝里,寂寂的醒着,轻微的脚步声踏着月光传入我的耳中,还有院中狼狗不时地几声犬吠,来回转的蹄子摩擦声,它在等待,在欢喜,二舅回来了。

敲门声传来,接着是外婆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落地后的脚步声,打开房门将二舅迎进来,也迎来一地银光,一身寒气。

“怎么这么晚回来?”姥姥说着拿起茶壶倒了一茶瓷的热水递给二舅,而我则是假装沉睡偷听他们讲话。“别提了,玩到最后七大爷输红眼差点和癞子打起来,我劝了劝,就回来了。”夹杂着一声叹息。

“你小点声,妮睡了。”

“睡了?我看看。”

我听到脚步声向我走来,一道黑影覆盖在我上空,耳边传来二舅的声音。

“真睡了?我还特意买了香瓜子,得儿,我自己吃。”听到这,我一下子就掀开了被子下了床。“我要吃嘛,二舅。”说着就去翻他的口袋。

外婆和二舅都去睡了,房间很静,清脆的声响从床头传出,一下又一下,充斥着整个房间,一个四岁的孩子坐在被子里扭着身子趴在床头柜上嗑瓜子,一直到半夜困得睁不开眼睛……

喇叭,唢呐的声音奏了起来,到处都是白色的,白纸贴在黑色的大门上,沉重中夹着诡异感,刺眼,白色的丧服,白色的帽子,我看到众多的亲戚哭泣着,空中的纸钱飘洒着,悲伤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覆盖在村子四周,我跚步到大门旁,趴着门框偷眼看着,我不敢进,也没有哭,有人在我旁边笑着对我说,你怎么不哭,你姥姥死了,你怎么不哭啊。我没有理他,我只是有点慌,我看见正屋门前的大黑木箱子,绑着一条白绫,那时我想的是姥姥会在里面吗?从人群穿过,走到箱子旁边,我想去摸一下,那里面很黑,姥姥在里面会害怕的,我需要安慰她一下,让她别怕,可我还没碰到,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唤我。是妈妈。

进到屋子,母亲还有几个舅舅,舅妈和大姨都跪在草席上,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所有的人都是颓废的,就连母亲也是有气无力,嗓子干哑。

“妈,姥姥是在那个箱子里吗?”

“姥姥那么大,她在里面会挤得慌的。”

姥姥去世的那天,我刚刚上学,办完丧事的第二天,我就去上学了,体育课,我没有去,就坐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一群小屁孩闹着,他们笑的很大声,我就想哭,体育老师其实就是我的数学老师兼语文老师,跑来问我,别的小朋友都去玩了,你为什么不去啊?然后我的鼻子就算了,接着是控制不住的嚎哭起来,抽泣着说:“我再也没有姥姥了,我再也没有姥姥了。”

是啊,从那天起,我就没有姥姥了。

对姥姥的记忆实际上没有多少,只有一些片段,她在正屋里缝被子,她头上总是裹个毛巾,穿着深蓝色或是黑色的单襟衣服,躺在床上指着香蕉让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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