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妖怪来也
1
话说,一只蝴蝶扇扇翅膀,就可以引起龙卷风?呵呵,这混沌现象的比喻,可真是够文艺的。
巧了,多年来,我一直自我标榜为文艺青年,身上除了文艺细胞就是文艺细菌,这混沌的文艺气息便正中了我的下怀,所以我就混混然沌沌然的信了。苍狗白驹、天长日久的,它竟然悄默声息地渗进了我的肉缝里、侵入了我的骨髓中。
估摸着,这锅羊蝎子,算是彻底入了味儿了。
正因如此,我才笃定、执着地认为,少年时的一声呼唤,也能改变成人后的我的世界。
2
我有时候就在琢磨这件事,你说我当时几回回的经过那栋临街小楼,如果把26自行车闸一刹,一脚控制脚蹬子、一脚踏着马路牙子,然后再一手拨开拂面的绿柳丝绦、一手抚丹田提起九阳真气,朝着那几乎触手可及的三楼阳台呼唤一声——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想凭我的小嗓门儿,一定能把那位娇小玲珑、活泼可爱、楚楚动人的沐雪同学喊下楼来。没毛病。
但问题在于,就算是把人真给喊下来了,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呢?
或许,等她应声下了楼来,我就能看见单薄的她扭着不盈一握的小细腰,往耳朵后面捋着飘摇在微风里的律动青丝,袅袅娜娜地来到我的近前。那么,我便更能清楚地看见,她忽闪着那双长睫毛下明亮灵动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散发着四月暖阳的七色光彩,嘴角月牙儿似的弯起来,一朵鲜花儿似的冲我笑。
我估计我一激动把持不住,蹦下自行车,肯定能极为流畅地和她嘘寒问暖、一诉衷肠,说出我埋藏已久、不吐不快的心里话:
“啊……那个……什么……你在家啊……我也没什么事……这不是……刚好路过……啊……那个……今天天气不错喔……”
我一直深恨我的口条,亏得我当时还不知道可以用咬舌这种方式自尽。
不过,就算我再不济,也许她,跟我心有灵犀一点通呢?能会了我的意,解了我的情,大大方方主动对我说出她埋藏已久不吐不快的心里话呢:
“我知道你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你……不如我们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自由自在相亲相爱吧……”
“啊?真的!那,那好……今天天气真的非常不错喔……”
随后,互粉的少男少女就手拉手肩并肩,爱意缱绻,你侬我侬,走向人生的伊甸园,王子公主般幸福滴生活在了一起……
此情此景,动人得真是不要不要的。
3
好了,幻觉,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当我一早从沉睡中醒转,世界由暗变亮,便很快感觉到心尖上有一点未了的心事铅坠似的挂着。等到挎上书包下楼,蹬上自行车,一口气骑到兴政街十字,从书包掏出一封信,投进了金鸡独立的绿色邮筒,我的心才解除了那种铅坠似的挂缚,小鸟似的冲向蓝天白云。
如果接下来,我在校门口的传达室又翻到了一封来自遥远他方的信笺,见到信封上书写着隽秀熟悉的笔迹,我敢打包票,我这一天两天的课,绝对就白瞎了。
鸿雁传书,你来我往,慢书信,慢生活,除了新奇,还是我们年轻时代特有的况味。抒情感叹,夹叙夹议,小情趣,小心思,绝非作文,而是我们书信往来特有的文体。
从开始发出第一封信,收到第一封信,我和沐雪两个人便一发不可收拾,信件如雪片般飘来飘去。主要是大家那么熟,就像发短信聊天,谁也不好意思破坏气氛带头说拜拜一样,那自然就继续聊下去了呗。
当然,这里面绝对不乏深情厚意、缠绵情愫。因为不怎么见面,喜欢写信,慢慢地就把对方当作一个倾诉对象,甚至私藏成为一种感情寄托。
和沐雪通了大概一年的信,投入了所有的无病呻吟至理屈词穷,升华了普通的同学友爱至郎情妾意,酝酿来酝酿去,那小情小意被酝酿的简直像浓得化不开的槐花蜜,甜腻腻的粘住了嘴,糊住了心。
其实到了那种两情相悦、心心相印的程度,再往下发展,什么事情都有可以发生,一旦见了面,时机合适,可能衍变为干柴烈火般的风流韵事也有偌大几率。只可惜,我们中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彼时就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高山峡谷,捅不破,越不过,便什么也换不来,致使这段美好的友情没有转化为恋情并且无疾而终。
怒其不争已经很让我耿耿于怀了,更可悲的是,到最后,人还给弄丢了。就在高考后的那个夏天,沐雪也从另一个学校毕了业,随之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也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曲终人散处格外销魂,只因我某一日灵光乍现,想起了班主任拿着教鞭追骂玉军时的话:“让你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才像只恍然大悟的傻鸟,扑扑棱棱地飞到了沐雪家楼下。
4
可来了又能怎么样?我就像用自己钟摆似的的运动轨迹,给他家楼房画着厚重的素描阴影一般,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的在那里徘徊彷徨,却始终没有一次发出痛彻心扉的真正呐喊。
我脆弱的心灵上演着进与退之间难解难分的激烈战斗,进的一方屡败屡战,又屡战屡败,我觉得这种出类拔萃的优异表现,绝对是父母打小经常用“杵窝子”表扬我而给我留下的终生难灭面积巨大的心理阴影。
其实吧,实话实说,也不能怪我不喊,应该怪我想得太多,正所谓深思而熟虑,高瞻而远瞩,不喊绝对是有原因的,具体的说有如下几点可以展开。
第一就是因为伊雅。
凡是谈情说爱的事,都绕不过伊雅。因为什么?因为她是我的初恋,是我心头的一泓永不干涸的甜水泉呀!(详见1.0)——虽然这初恋说起来牵强造作,那泉水的滋味也压根儿没尝过,往事亦如烟飘散,一律全是在想象中意淫。可毕竟占了先入为主的好处,在那个纯情无比的年代,我坚定地认为,再胆敢在男欢女爱上动心思,移情别恋去喜欢上另一个人,就是对爱情的不忠不贞,就是特么该杀头的陈世美!——怎么样,这第一个理由就够量级、够变态的了吧?
第二是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关乎学习,关乎前途和命运。
在狠心掐断了与沐雪互通书信这个事情上,我通常会将责任推卸给那年的高三备考,师长和家长们的各种谆谆教导:“莫误华年!”“要为中华崛起而读书!”“考不上重点大学你就白瞎了!”言犹在耳、振聋发聩。作为一名爱慕虚荣的学习委员,我还有给全班同学做个好表率的职责——虽然后来因为做表率装逼太甚分散了复习精力,高考成绩正经不咋地,但是起码过程还是十分美好滴。
我就是在这种压力和虚荣的鞭策下,去除了一切私心杂念,视死如归地一跃而进入了海啸般的备考浪潮之中,从而忍痛割爱撇下了远方孤苦伶仃的沐雪。心中虽有割裂感,但是俗语说的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小小一个沐雪,难道要比我的高考意义更大,比我的前途命运更加重要么?
第三个,“你跟她不合适!成不了!”
这句是玉军的原话。对性别观念早熟且为人身自由不断抗争的玉军,我还是很盲目崇拜的,所以曾经把这句名人名言写成大字挂到墙上,与“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挨在一处,认真研究分析了几天,却仍无法破解这一世界性难题,最后只好低三下四地去问玉军。
玉军首先说了“你和沐雪门不当户不对”,被博古通今的我一顿旁征博引的反驳,玉军看我不开窍,弹了弹烟灰瞪着我说:“你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实话告你,沐雪可有一混黑社会的亲哥,绝不是我这种小打小闹,你胆敢勾引他妹妹,想过后果吗?”
啊!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于是我想起了录像厅里港台剧中那些惨不忍睹的血腥场景,立马寒向胆边生,灵魂像撒开了嘴儿的气球,极速旋转飞舞而去。是的,我跟沐雪绝对是门不当户不对,我配不上她,和轻浅的爱情比起来,一百来斤的生命似乎更重要。我认为玉军提醒的非常对,他在我轻生的时刻力挽了狂澜,救了我一命。大恩不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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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各种搪塞理由,如果真有谁信的话——那我也是“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遇知音”,“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无以为报。抱拳,再会。
多少年以后,熟蒌了的玉军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女人合法同居,办起宴会招待亲朋好友,我接到邀请也回去参加,才有机会再一次见到了沐雪。
看到的她还是短发,小巧而玲珑,大眼睛忽闪忽闪极富内容,感觉样子一点没变,只是身边伴着另一个男人。玉军告诉我说他们也结婚了,这消息令我怔仲不止。整个婚礼,我在为玉军终成正果而高兴,不断的喝酒不断的闹不断的笑,但我清清楚楚感到,我的心里滴下了几颗泪。沐雪留给我的,只剩下那离去时窈窕的背影。
我记得她的笑,鲜花儿一样沁人心脾的笑。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朵花儿,还在心头长着。只要有一缕儿风吹过来,就在那儿兀自明媚地摇着,摆着,撩动着我酸涩的记忆,青春的回想。想忘,也忘不了。
一声呼唤,改变世界。但苍天在上,岁月在前,无法追逐,我已永远失去了印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