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婆婆取了一个外号,小浣熊。
这是一个年轻时代也曾桀骜不驯的女人。18岁未婚生子,20岁胳臂上纹的小刀现在看起来还很锋利。不笑的时候,还是很风韵犹存的。一笑起来满嘴黄牙预告你,这是一个有四十年烟瘾的老烟民。
我认识她时,她已经洗去了岁月的锋利。只留下了对儿女的爱和委屈求全。
她是被儿子从哈尔滨连根拔起来到天津的。哈尔滨有她七大姑八大爷还有社会上的姐妹还有八十岁老娘。每次她想老娘的时候就让她弟弟视频,见一见自己的娘。看完之后她就又投入到建设自己儿子的小家庭的工作中。
两个字:清洁。
一天拖一次地,两天洗一次衣服。一个星期给地板打蜡一次。一个月一次床单被褥洗晒。她还要养五盆君子兰,四盆墨兰,若干小绿植。
一日三餐打扫厨房是重头戏。怎么说呢。我偶尔下厨,做完饭洗碗之后,婆婆必定又擦洗一遍。灶台先喷威猛先生,用钢丝球蹭一遍,再用热水涮一涮抹布擦一遍,用软布擦出火的那几个口时专注的神情可比焊接神七的大国工匠。最后用厨房专用吸油纸擦一遍。一眼看过去,灶台如新,光可鉴人。
她又依次把操作台上我随意堆叠的盆子洗涮一遍叠起来收在橱柜里。我摊开赖晾晒的蔬菜放冰箱。又把洗菜水池刷一遍。刀具入鞘,饭煲入盒。最后,她用吸水魔术拖布把我不小心滴漏的水(她从不在厨房滴水到地上,一般只有我甩手或者甩洗菜水到地上)吸干。做完这些,厨房光可鉴人,毫无纤尘,空空如也,如样板间。
一天三顿饭,三次打扫,一种清洁的仪式。每每看着她自己这些劳动成果,她就非常得意。
她还见不得我脏乱差。有一次午休,我把运动鞋放在厕所。她手勤,把它洗干净了,给我找出她从前给买的高跟鞋。她等着我表扬。殊不知,下午单位开运动会,正需要鞋子穿。我也不能说她。
所以,我私下叫她小浣熊。逮着什么就洗什么。
我知道她并不是摆弄家具整理家务来宣示她在家中的地位——家长。我知道她只不过希望为我分担家务。我知道她不过是多年洁癖改不掉而已。
但是,今天她整理了我的书房,把我所有东西按照她的心意码得整整齐齐。我看着她把我心爱的莎士比亚全集放在柜子顶部需要云梯才够得着的地方,把我的毕业证书当做废纸夹在一堆废纸里面。
我为自己感到遗憾。为哈我没能把书房码得整整齐齐无懈可击,让她没有理由动我的书房。
我也为她遗憾。当我指挥她帮我找出我的笔记本时,看她心中一肚子怨气,又挥汗如雨在垃圾堆里翻我的本,我说,她为哈不想想,做人要有边界意识。管儿女管得太宽了。代劳太多,未必如意。
我不是诚心站着看她撅着屁股找资料。我身体不适,才无力打扫。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