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上学需要走出县城,走过一条河,再爬上一座山,因此我们得很早出门,特别是冬天,六点过,外面还一片漆黑,而我们已三三两两走出了家门。也因此看到一些发生在天亮前的故事。
那是个冬日的早晨,天仍然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晃着手电筒出了门。冷冷的风吹在脸上,像锋利的小刀割着我们的皮肤,大伙都把头埋得底底的。走到河边的一个路灯下,看到有一群人在那里,好奇心驱使我们朝那边看了过去。
“要杀牛”,有小伙伴叫了出来, 这引起了大家的激动,有人说:“我从没见过杀牛,我们去看看吧。”于是大家你推我攘的向路灯围了过去,胆大的男孩子们靠得很近,而胆小的女孩子们则站在外面一点。
只见路灯下站着四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还有一个瘦小点的男人蹲在地上,垂着头。他们头上都戴着毡帽,手抄在皮袄的袖子里,嘴里叼着烟杆,呼出的烟气和雾气更透出这早晨的寒冷,一个男人的脚下放着几把长柄匕首。
路灯杆上缠着一条粗绳,绳子的另一头穿在一头牛的鼻子上。这头牛的个头不太大,看起来不是成年牛。它的背跟我们的个头差不多,能看到它的背脊骨很突出,昏黄的灯光下它的毛色也是黄色的,没有光泽。看起来不像别的牛那么健壮,反而显得有些消瘦,能看到皮肤下有几根肋骨凸出来。这头牛也低垂着它的头,鼻子里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形成一团小小的白雾。
站在前面的男孩伸手去摸摸牛的背,怯怯地问:“叔叔,你们要杀了它吗?”男孩的手摸到牛背时,那牛的背抖了一抖,尾巴向上甩了甩。“滚滚滚,关你们什么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向我们吼道,那个蹲在地上的小个子男人则叹了一口气。胆大的男孩继续摸着牛背,“它好象不是老牛啊。”牛好象能听懂似的,“哞~”地回应了一声,两只前脚动了动,整个身体都好像抖了抖,吓得我们向后退了一步,听到我们的动静,那牛抬头看了看我们,好像在安慰我们。
它的眼睛有些浑浊,不像是它这样的小牛应该有的不干净的眼睛,清澈的眼神,它的眼神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它又“哞~”了一声。男孩子的手向前摸了摸,摸到它的脖子,感叹到:“它好瘦啊。”在男孩的抚摸下,那牛伸了伸脖子,很享受的样子,两只耳朵前后抖了抖。嘴也动了动,象是在反绉,眼睛很享受似的微微地闭上。
另一个男人把嘴里的烟杆拿出来,在鞋底敲了敲,“哥,杀了吧,要是病死了,你啥都没了。”那蹲着的男人又叹了一口气,把头埋得更低。这时那个络腮胡男人弯腰拿起脚下的刀,安静的清晨被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拉出了一条口子,那头牛听到这个声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抬起头扬了扬鼻子上的绳子,喷了一口气。另一个男人一边向牛走去,一边驱赶着我们:“上学去,上学去,别在这管闲事。”男孩被赶到我们身边,我们看着那男人走到那头牛边上,手放在它的脖子上。
这时,那头牛好像感觉到了危险,四只脚在地上踱着,“哞哞”的叫声有些急促,我们几个吓得抱成了一团,那只牛抬眼看着我们,我在害怕和慌乱中也看到了它眼中的流露出的害怕还有一丝渴望,当我们对视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它的眼角流出了浑浊的泪,那不是一滴泪,而是一行似决堤的水一样流出的泪,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另一个男人过来挡着我们,把我们推着走开。我们也带着害怕的心情逃也似的向前走去,这时有一辆车开过来,晃眼的灯光照得很远,我回头看去,灯光中看到那头牛被那个男人将头扭着按在地上,两只前腿跪在地上,但它的后腿却仍用力地撑着。灯光一晃而过,远处路灯下的人与牛的影子重叠着,在我的眼里模糊了。
中午放学路过那根路灯杆时,我特意仔细看了那里,地上除了有盖上新土并踩紧的痕迹外,再看不出天亮之前这里曾有过一场血惺的痕迹。但那一行从无助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浑浊的泪却流进了我的心里,刻进了我的记忆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吃牛肉,甚至不敢去看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