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3


                          第 八 章


我以前时常会想,我会不会这样子然一身地过一辈子呢。我能活多久,我最后又会怎么死去。在寂静的夜里,衰老的我独自躺在床上,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呼吸,更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呼吸是否会停止。

事到如今,我明明本已经不再像曾经那样无比渴望着这个诅咒可以被解除了。

可是我遇见了不一样的人。如今的我竟然会侥幸地想:这一次,这一次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呢。我害怕这份侥幸,更怕令我自己无法承受的结局。


男人听到我的话后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他对我而言太危险了。不知从何时起,面对他我仿佛变成了个染了毒瘾的瘾君子,明知前面是深渊,每见一次都是在向深渊迈出一步,我却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放纵自己甘愿沉沦。

都说了,别再靠近我了。


我除了不断逃走我别无他法。每天清晨我都要面对一张陌生的脸。事实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这些对我笑对我好向我谄媚向我表白的男人们都不爱我。没有人爱我,没有人认识我,我与世隔绝,我被这个世界排挤在外。

那程澈呢?他也不爱我。无论他表现得再温柔,再令人心动,我的脸依旧在不断变化,这个只见过我两次的男人根本还没有到爱上我的地步。


那程澈呢?

他也不爱我。

无论他表现得再温柔,令人再心动,我的脸依旧不断变化。这个只见过我两次的男人根本还没有到爱上我的地步。


医院到了。

“程澈。”我把脸埋进围巾里,叫了一声拉着我走路的男人。

“怎么了?”男人回头。

我的声音在围巾里闷闷的:“我想去洗手间。”

“好。”男人点点头:“自己要小心一点,我在这等你。”

我应了声,把手从他冰凉的手里抽了出来。


我觉得我的头疼得厉害,我扶住洗手台,一种不可言喻的难过使一种恶心感涌上我的喉咙。我扶着洗手台拼命咳嗽,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异物,却怎么也咳不出来。

脸太疼了,我把冰凉的水拍在脸上想给它降温,但无济于事。

干呕过后我再次抬起头看镜子,那是一张美丽的脸,消瘦而苍白,双眼湿润,眉毛紧紧皱着。我张开嘴,喉咙痛得令人抓狂,我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人也瞪着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挂点滴挂了一下午,我靠在程澈身上睡了一下午,也许是打完了葡萄糖的缘故,到了后来我觉得力气恢复了很多。我睁开眼,看见身旁的男人睡着了。

输液室里没什么人,程澈侧身靠在沙发上,他的手还轻轻拉着我,呼吸很轻。

我不禁有点愧疚,圣诞节那天晚上他就没睡好,自那之后好像也还没好好睡过觉。

冬天太阳落山得早,最后一点余晖让天空变成了温柔的粉色,我本想让程澈也看看,但他安静的睡颜让我不忍心打扰。

我摸出手机,想拍下这么好看的夕阳,拿出手机,解开屏幕,打开通讯录,那里一个联系人都没有。

曾经只有一个人,但现在没了。

好友申请里,他的消息瞩目,我却不得不无视掉。

我心头一紧,关上手机。


我侧头看着男人,仔细端详他好看的眉眼。眉毛,鼻梁,睫毛,嘴唇。一遍一遍。我轻轻长叹一口气,鬼使神差地,俯身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好像看见男人笑了一下。

“你醒着。”我说。

程澈没说话,但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

“你明明醒着。”我轻轻推他。

他睁开眼睛,笑着看我,像个狡猾的狐狸那样眯着眼睛说:“对啊,我醒着。”

“那我刚···”我脸顿时红了。

“你刚?”他挑眉。

“我···”我把头别过去:“忘了吧。”

他笑着问我:“我为什么要忘?”我一时语塞,有点手忙脚乱,突然想窗外的夕阳,于是赶紧说:“你看夕阳。”

程澈顺着着我的手指抬头,看向面前窗外那片宁静而美丽的晚霞。

粉色的云渐渐变成了橙红色,连东边天上上稀薄的云彩也镶了金边儿。夕阳把整个城市映照得无比宁静柔和。

我又情不自禁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的侧脸好看极了,眼睛也在夕阳下变成了透明的琥珀色,我们静静坐着,看着黑夜在短短几分钟里慢慢将夕阳全部吞没。

“真美。”我轻声对他说。

“是啊。”他回答。

可惜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而易逝。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雪已经停了。车窗外的景色在飞速而过。霓虹斑斓,鲜艳夺目。行人们在我的身旁飞速倒退着,转瞬即逝,任何人都记不住我,就像我我记不住这里任何一个人飞逝而过的面容。

“程澈。”我望着窗外开口。

“嗯。”他轻声应我。

“我···. . . ”我低下头道:“我得走了。”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把一切都变成了白色。黄昏末尾的雪总感觉更加深切,好象有千丝万缕的情绪。又像海水一般汹涌,能够淹没一切,白茫茫一片,遮住了这个繁华城市的裸露感。

这种对他产生的强烈依恋感让我不安和害怕。我不可能再允许自己这样下去,我已经在这个男人身上投入太多的感情。这样生活了多年的我一直将冷漠作为武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的心。因为我没法回应感情,也永远无法得到回应。

男人的脸隐没在昏暗的空气里,他没有开口,周围的空气都看起来似乎更加沉寂。

良久,久到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

“这次,已经决定了吗。”

车里很静,他的声音很低。

“我不得不走。”我轻声说。

我把头轻轻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告别之后,仿佛身上变得轻松了一些。

“程澈。我喜欢你,或者··是爱。但我这一生里

没有什么家人或朋友,更不要提爱情。我从没被人记住过,所以我之前总是不甘心你忘掉我。”我自嘲般笑了笑:“你知道吗,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就比如刚才,我突然觉得,相比于我不明不白地消失掉,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秘密,是不是结局能更美满些。”到家了,他停下车。

“我爱上你了,虽然我不愿承认。因为这种东西对我而言太危险了。可每次我逃走,你都能找到我。就像玩儿捉迷藏。有时我藏起来,其实是渴望被你找到。你找到我后,我依旧想藏,并且下一次······会更加渴望被你找到。”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说:“程澈,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诞,但其实我被·. . . ”

我还没说完,一个吻就印在了我的唇上堵住了我的嘴。


男人托着我的后颈,熟悉的气息一下子侵入了我的神经。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一时间大脑空白。良久,他放开我,看着我的眼神像幽深的湖泊:

“我不需要其他的,我需要的是每天出现在我身边的是你。”

是我?

我觉得讽刺。对平常人如此简单的要求,于我而言已经成了天方夜谭。

“······我做不到。”

“你可以做到。”

“我做不到。”我打断他。

“蜜丝······”

“你听不懂吗!我说我做不到!”我喊了一声,又急又用力。我的眼泪噼里啪啦往外滚,我忽然恨透了这个诅咒,多年来的压抑和忍耐让我在一瞬间恨不得将下这个诅咒的人碎尸万段。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我情绪有些失控:“你什么都不了解,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不知道我是谁,你永远也无法找到我!”


车里安静极了,天已经快黑了,雪已经停了。车窗外小区里的行人行人来来往往,孩子们也开始出来三三两两地打雪仗,万家灯火辉煌。良久,他抬起手擦我脸上的眼泪。

“每次都哭。”他轻轻擦着我那张迷茫惊诧的脸,语气温和平静:“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一直知道你是谁。”

“代替你赴约的女人,半夜来敲我家门的女人,还有沉迷于逃避和玩消失的女人,我知道你是谁。”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大到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冲进我的胃里。

“谁说我们认识没多久?”男人笑了起来。“捉

迷藏,我陪你玩儿了多少年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觉得呼吸一室,心脏开始狂跳了起来,我颤抖着问:“你在说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身上诅咒。”他深吸一口气,向后靠在座椅上:“你向来喜欢把它称之为诅咒···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你。可是我无法开口告诉你这些,你不接受这些··蜜丝,就像你如果先将诅咒的真相对我说,我就会忘掉你一样。每次我先说出来,你就会选择忘掉我。”

我睁大双眼,觉得浑身发冷。我觉得我此刻似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感觉心脏发疼。

“这么多年了,这是一个死循环,但你说过,如果结局是注定的,就努力让过程美好。”

我仿佛身处冰窟,我们在被魔鬼戏弄吗?我说不出一个字,只感觉命运对着我开了个恶劣至极的玩笑。


“···. ··这是个玩笑对吗?”我摇头。

“我在最后都会对你说,写一个纸条吧,放在枕边,算是对崭新的自己的指引。”

我猛然回忆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小纸条。

“你知道是谁给我们下了诅咒吗?”我颤抖着问他。

男人轻轻抚摸我的发丝,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凄怆地摇头笑了:“笨蛋,哪里有什么诅咒?”

我呆呆地望着他。

“离第二天清晨还有8个小时。”他探过身轻轻吻我。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

到底该怎么办呢?

身体快要到达极限,我下意识地搂紧他,浑身僵硬地皱着眉头,感受着四肢百骸被快感包裹,等着最后那个临界点的到来。

“程澈···”我叫他的名字。

他沉默着,只是认真地动作。

碰撞声里,我搂着眼前男人的脖子,指甲嵌进他的肩胛,颤抖着,呜咽着紧紧拥抱着他。

我还是想哭,于是搂着他流泪。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我,那夜在他的目光里,我一次又一次地达到顶峰,泪水和汗水里,我和他融为一体。


天彻底黑了,两只喜鹊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歪着脑袋看着彼此,两只小鸟蹦来蹦去,给窗外萧瑟的景色带来了难得的生机。

一阵风吹来,它们各自纷飞。

我轻轻把头靠在程澈的肩膀上,我闭上眼睛,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身体的温度。房间里很安静,我甚至能听到我们彼此的呼吸声。

“我还会慢慢好起来,对吗。”我问。

“嗯。”他温柔地答。

“我真的会好起来吗。”

我已经失败过太多次。

男人的面容很平静,似乎已经面对了很多次这样的对话。

“蜜丝,这些面具,从不会真的改变你,你一直是你。”男人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除了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你也总是喜欢建起这些高墙来考验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要击碎它们多少次才能真的走进你的心,还有多少墙在等着我。”

“你拒绝我靠近你,在这个过程中痛苦的不只有我,还有你自己。”

“我知道你藏起来,只是在期待谁能找到你,所以我一定如约而至。”

“蜜丝,一定会好起来,我会等你,我会爱你,一遍又一遍。”他在昏暗的卧室里轻轻吻了我。

他要走了,我站在玄关拥抱他,窗外下雪了,门口立着那把从他家里带出来的伞。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的家里总会出现许多我没有印象从哪里得来的东西,想到这里我又觉得心头发紧。

我总是一次一次逃开,面对着我冷漠的面容和我一次又一次的回避,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与我相处。我以前总觉得我承受了太多孤独了,我一直以为参加捉迷藏游戏的玩家只有我一个,于是我藏来藏去,根本不再渴望有人找到我。到最后发现,原来我从没被忘记过,真正被忘记的人从来不是我。


我想不到用除了写下来,还能什么方法能记住这些回忆。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我上一篇小说的男主,也叫做······

“程澈。”我望着他笑:“我爱你。”

“蜜丝,我也爱你。”他也对我笑。

“晚安。”我又红了眼眶。

“晚安。”他离开了。

我关上门,跑到窗边,看着他的车停在我的楼下。

夜里又开始下大雪了,他眯着眼睛微笑着抬头看我,看着我的眼泪掉下去变成了雪花。

他走了。

我红着眼眶坐在电脑前,开始飞快地敲起键盘来。我快速写着着我们之间的回忆,我试图用这些去把那些东西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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