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初年，会稽有个叫王天纵的秀才，去参加春闱科举。他雇了马车，行进在山阴道上。忽见一位年轻女子，蹲坐在路边呻吟，像崴了脚的样子。

王天纵动了恻隐之心，便下车询问。那女子痛苦地说：“小女子名胡素莹，家住杭城，与父母一起来会稽游玩，因贪看山阴道景色，与父母失散。看公子像是赶考之人，能否行个方便，让小女子搭车回杭。”

因为顺路，王天纵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把胡素莹扶进车内。车厢本就小，胡素莹挨挨擦擦地往王天纵身边靠。王天纵想把她推开些，稍一碰到，她就喊疼。王天纵就不敢动了，到了后来，她竟然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到了杭城，王天纵想送胡素莹回家。胡素莹说：“实不相瞒，小女子并非杭人，乃会稽一富裕人家丫环，因拿了小姐首饰，被发现后赶了出来，请公子收留。公子孤身来杭赴考，本就该有侍奉之人。若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侍奉于你。”

王天纵皱皱眉：“我也是贫寒人家。此次赴考，已是倾尽家中积蓄，哪有银两雇佣姑娘。”其实他心里在想，这姑娘为了上我车，说了谎，谁知道她现在说的是不是又是谎话。

胡素莹道：“我是无家可归之人，但得温饱，别无所求。”王天纵道：“你我男女有别，晚上住宿，多有不便。”胡素莹说：“我既为侍奉之人，眼中只有主仆之分，哪有男女之别，公子请勿多虑，只管安心睡觉，专心复习。”

那王天纵也是因春闱日近，不再多计较，就找了家旅店住宿下来。整理行囊完毕，忽见胡素莹已经在桌子上摆开饭菜。他以为是店家端上来的，也不疑心，狼吞虎咽地吃毕，便一门心思温习八股。看书至深夜，那胡素莹又端上一盘精美糕点，柔声说：“公子请用点心！”

王天纵十分诧异：“这糕点从何而来？我也没有叫店家送点心啊。”胡素莹道：“这不是店家的，是我买的。公子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我是趁公子看书的时候出去买的。”

王天纵吃过点心，继续看书，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了。及至醒来已是天明。那胡素莹早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王天纵说：“实在是惭愧之至，我没有带多余的盘缠！如此奢侈，我恐怕待不到考试之日。”

胡素莹说：“公子不必多虑。我从东家那里跑出来时带了些银两，与店家无关！”王天纵说：“用姑娘的银两，那更不好意思了。我欠姑娘的，不知道以后何时能还上。”胡素莹说：“日后公子金榜题名，那是大富大贵，何愁这一点点银两。”

王天纵叹口气道：“不瞒姑娘说，能不能考上还难说。我在乡下，没有读过几年书，家里也请不起教师，我也就是趴在私塾的窗台上偷偷地听先生讲。此次赴考，也是被父母逼着，八成得曝腮龙门。”

胡素莹说：“公子莫愁，我保证公子以优异成绩中举。将来中进士，做翰林也不是难事。”王天纵一听，呆了一呆。略一琢磨，便想明白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姑娘竟然是深藏不露之人。请姑娘赐教，但得考中，定不忘姑娘大恩。”

那胡素莹自知说漏了嘴，愣了愣，便赶紧来扶：“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鼓励鼓励公子罢了。”王天纵道：“姑娘休得谦虚、掩饰。若无才华，岂能随口说？愿姑娘看在我屡试不中的份上，看在我父母在家倚门悬望的份上，拯救小生一回！”

胡素莹只得道：“好好好！你快起来，我答应就是。”

次日，王天纵是眼巴巴地等胡素莹辅导他。谁知道那胡素莹竟然唉声叹气起来。她说：“我答应帮公子，但公子仍然需要刻苦努力，不能等待！”王天纵道：“好！”

及至到了晚上，依然不见胡素莹有何动静，王天纵只得上床就寝。天明醒来，见胡素莹坐在床前，笑盈盈地说：“这是此次科考的题目，请公子早作准备。”

王天纵接过一看，那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上午考《四书》《五经》：“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下午考题为“替永平十八年的汉明帝拟一道诏书，号召群臣表忠心”。

于是，王天纵开始精心准备。没多久到了考试这天，一看果然考的就是这两个题目。王天纵答好题，兴高采烈回到旅店，忘情地抱住了胡素莹：“太好了！太好了！我该中了。”

胡素莹幽幽地说：“我要告别公子了。恐怕等不到发榜那天了。”王天纵吃了一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胡素莹道：“公子坐下，听我说。三年前，公子是不是像今天一样来参加春闱科举。那次公子名落孙山，意气阑珊地回家。忽然间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位漂亮的姑娘躲进了公子的车内……”

王天纵说：“是的，她说她也回会稽，我就顺路带她回去。”

胡素莹说：“公子有所不知，她叫胡青亭，是修炼了八百多年的狐仙。正是公子顺路一带，让她逃过了一劫。那年，有一个叫程晓琛的俊俏公子，也与你一样前来赴考，那胡素莹深深地爱上了程晓琛，为他去盗取了考试题目。仙界为此震怒，想用天雷废去胡青亭的修炼功夫。其实，只要程晓琛接纳了她，让她留在身边，那天雷就奈何不了她。谁料那程晓琛一来是嫌她不是人类，二来担忧天雷误伤自身，竟然翻脸不认她。”

“胡青亭只有亡命奔逃，巧遇王公子救了她。只是她离开王公子以后，依然为天雷所伤，减去了三百年修炼，如今躲在会稽山中疗伤修炼。尽管如此，她依然很感激公子，就央求我来侍奉公子报恩。”

王天纵道：“如此说来，姑娘也是狐仙了。”胡素莹说：“是的，我也修炼了六百余年，与胡青亭姐妹情深，才答应了她的恳求。可是……可是……我现在重蹈了她的覆辙，那仙界必定会惩罚于我。我与姐姐不同，我要被天雷炸了，减去三百年修炼功夫，那就连人形也没有了。”

王天纵终于明白了：这就是胡素莹在盗试题那天唉声叹气、犹豫不决的原因了。他毅然说:“仙子别怕，我会一辈子与你寸步不离。”

胡素莹感动地点点头：“好的！谢谢王公子。不过，公子是人类，有寿限。百年以后，我依然逃不过仙界的惩罚。我也不想修炼了，就与公子回归会稽，做一个凡人，与公子白首偕老。”

王天纵说：“好！姑娘情深，令人感动。啥举人不举人的，我也不稀罕。不等张榜了，我们回去。”

于是，胡素莹给旅店结了账，两人又雇了马车，奔会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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