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洵美
1、
油花在锅里轻轻起舞,她退后几步,又上前,把切好的黄瓜片倒了进去。
第三个菜。
苏玉看了好几次表,手机上可以看,但她偏要跑到客厅去看。
因为好几次,她都以为门响了。
他还是没回来。为了证明她不是无事可做,她只得骗自己说,只是想看看时间。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天天晚回家,说是开会,或者忙。
其实他有什么可忙的,也没见赚多少钱。
等她无聊的追了会儿韩剧,又把菜热了以下,门咔哒一声,他回来了。
原先准备好的质问的说辞都未曾出口,她只说了一句:"菜都凉了,凉了不好吃。"
他说:"我吃过了。"
她坐到饭桌上。
他又说:"你自己吃吧,我先睡了,累了。"
她霍的站起来,很大声音的收拾碗筷,把菜和饭统统倒掉,甚至将盘子也扔进垃圾桶。咣当一声,发出很大的响声。
他探头进来很生气地说:"你又浪费粮食?你有病啊?!"
"我有病吗?那正好啊。反正我死了你开心,升官发财死老婆,正好你再娶一个骚货。"
他说:"你莫名其妙,你不可理喻!"然后乒的一声关上厨房门。
她靠着厨房冰冷的墙壁,突然像被抽走支架的伞,缓缓的滑落下来。
身后,是她二十五年的时光。
2、
苏馨儿29岁了,一个敏感的年纪。她能感觉到公司其他人的敌意。
作为一个高龄未婚的女性,似乎也并无其他长处,很难说服别人,是因为自己不想嫁才会单身。
领导是个女人,对自己的婚姻生活很满意。她与丈夫有十岁的年龄差,也曾后悔没在结婚前多体验几次恋爱,但如今,她说:"看看我周围失婚的女人,我觉得我算幸运,毕竟女人有婚姻保护,在社会上行走也方便。虽然我们有年龄差,可是婚姻更稳固,你看看那些男大女小的,最后有几个修成正果?"
天天念叨,苏馨儿的耳朵长出新鲜的茧子。
她还挺喜欢这个领导,因为她每次虽然中心思想一致,可故事很不相同。女人到40,就是一本更好看的书,虽然皮肤松懈些,但思想却更紧致,如果善于学习,讲起来话来也言之有物,很有煽动性。
但是今天,她觉得领导的话格外刺耳。
因为她刚搬进男朋友家,所谓男朋友,是一个比她小8岁的男孩。
21岁,想想都忍不住叹气的年华。
她是在做平面模特的时候认识他的,那时她缺钱,会接一些熟人的单做外快。
他是摄影师。他在一群女孩子中偏偏看到她,然后就展开攻势。
他约她去麦当劳,而后迟迟不到,到的是他送的礼物。当快递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有些怔愣,毕竟在麦当劳收到礼物,她还是第一次。
他拿着一杯可乐微笑着走向她,那时她已经拆完了其他的礼物,是一朵又一朵的金色玫瑰花。
她看着他的笑容,莫名的将手中未拆封的礼物给他,说:"这个我回家再看吧。"
他微笑着接过来,缓缓拆开,她才吃惊的发现,原来里面是最新款的手机。
就在他们上一次约会时,她无意间提过,他竟然记住了。
她非常感动,因为从小到大,并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说的话。
她搬进去的时候,非常犹豫。他说:"我会娶你好不好,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眼睛很明亮,在被路灯淹没的夜里,没有哪一盏灯,比他此时的眼睛更亮。
她被打动了。她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幸运。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年轻的男孩子呢?说不喜欢,只是觉得自己不可能这么幸运,想也无益。
自从跟他在一起后,她每天的生活都想踩着棉花站在悬崖上,可以很轻盈,但也可以瞬息跌入万丈深渊。
她去咨询了单位的其他女人,40多岁的。女人说:"什么是靠谱?小的不靠谱,老的难道就靠谱?"
意思是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哪怕壮烈牺牲了,起码还赚一年轻。
另一个女人说:"他不嫌你大,你怎么还嫌他小?"
他无所顾忌,踩着单车带着她穿过校园,把她放在前面的坐上,像带着自己的孩子。
他会在小吃很多,灯火十分热闹的平民街上,突然将她举到头顶,不管她的喊叫,飞快的奔跑,无视路人的眼光。
跟她在一起,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很多惊喜,在她眼里都是惊吓。
有一次他踩单车带着她,路过一片灌木丛,他拼命抖动身子吓唬她,直到两个人滚落到树丛中,好在他接住她,她在他的怀里,两人咕噜噜滚动了很远。
他淘气的大笑,她却十分生气。
因为她新买的衣服被扎了无数的刺。
后来她想,如果她再年轻八岁,她可能会一样开心,就算生气,也生气的很不同。
他们还是有时差的,他认为好玩的事,她只觉得无聊,觉得窘迫。
她还多了照镜子的爱好,并且每周去美容院定期护理。以前她不是这样,以前她交往的男人比她大,她从不会刻意打扮,哪怕素面朝天,他都会觉得她是小孩子。
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么仓皇了呢?
她拼命往前跑,怕一不留神,就被老抓住。
她怕他的青春,追不上她衰老的速度。
3、
潇潇最近很苦恼,因为那个老男人总躲着她。
这个老男人是她的老师,是某所民办大学的历史老师。
也不知道这所大学为什么要开历史课,反正潇潇对这门鸟课不感兴趣。
她纹身,抽烟,染发,穿露的要命的衣服。
十五岁的女孩子,看着却有二十岁的风情。
潇潇的妈妈很早就离开了他们,她爸爸疼她疼的要命,加上又开了一家公司,钱不愁。潇潇书念不进去,初中毕业就闹着要闯社会,父亲没办法,只得出钱报了这所大学。十五岁太小了,出社会不安全。
潇潇除了睡觉就是泡吧,不跟同学来往,觉得他们太老,却跟社会上的人打的火热。小马哥是潇潇的一个追求者,在黑帮很有些势力,潇潇不同意,他也不勉强,当起了她的护花使者。有他的保护,其他人没人敢打潇潇的主意。
但连潇潇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她喜欢上了她的老师。
一个年纪足可以做她父亲的老男人。
她斜跨着书包,穿着黑色的裙子,后背全都是露的,站在外面等了很久。老男人出来时,她吹了声口哨,说:"约吗?看在我如此诚恳的份上?"
老男人说:"潇潇,你别闹了,我们不可能的,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潇潇嚼着口香糖说:"喜欢你的样子啊。"
"什么样子?"
"喜欢你的皱纹,喜欢你的眼尾纹,喜欢你的大肚子,喜欢你上课认真而又呆萌的样子,这些理由够不够?"
他有些感动。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一个女孩像他这样表白。
"可是我有家庭了,我还有一个女儿。"
"休了她,嫁给我,女儿可以和我做朋友,我们一样大,玩的来的。"潇潇自信的说。
然后,她拍拍自行车后座,说:"上来,我带着你。"
他仓皇后退,左右看了一下,拿出老师的威严,说:"别闹,别人看见。"
潇潇说:"你这个老男人就是没劲,谁关注你?除了我,有谁在意你啊?你以为你是宋仲基啊?"
他心里震动,虽然他不知道宋仲基是给哪里贩卖鸡的,或者是打疫苗的种鸡?他听不懂这些女孩子们喜欢的男明星啊。但是他觉得那句话说的对,"除了我,谁在意你啊?"
他鼓足勇气,坐到她的自行车后面。风很急,她大叫着让他抱住他。他抱住了,少女的体香提醒他三十五年光阴的流逝。她大笑着,风呼啸着,他突然感觉身体有一部分,轰然倒塌。
一直不觉得自己老,男人是不怕老的。
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怕了。他怕了。
4、
徐远从梦中惊醒,发现老婆劈头散发,一袭白睡衣,默默无语注视着他。
他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他打开落地灯,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说:"想和你谈谈。"
他烦躁地说:"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她心里有无数的话,比如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比如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快四十岁了,说这么矫情的话,她都会为自己觉得恶心。
难道女人老了,就没资格要求爱情了吗?
她说:"你想怎么样?"
他说:"你就是会无理取闹,是不是更年期了?"
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不可阻挡地涌出来,她说:"要么就分开,不想过分开就算了。"
他起来抽了根烟说:"我最烦你这个样子,像个怨妇,我能怎么了?我只是太累,不想说话。你又不工作,你怎么知道我的辛苦?我受的委屈?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他说:"我累了,你也去睡吧。"
他的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尚算温柔的说:"去睡吧。"
她转过脸去。
白天她和街坊一起打牌,其实她很不喜欢打麻将,她以前是喜欢阅读的,最早,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可是,她慢慢的发现,打麻将会有很多人聚集起来,讲很多八卦,还会有一些男人讲一些荤段子。
她不喜欢。但偶尔被年轻的男生调戏,她还是有些开心的。又羞耻,又开心。像她喜欢徐远时候的感情。
那一年,她十八岁,在读高三,马上要参加高考。那时的高考竞争惨烈,她又在大省,分数高的一般成绩的学生望尘莫及。
但她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啊。不然她看不到出路。
她的父亲在妈妈怀她的时候,就抛弃了他们母女,她有一个敏感而苛刻的母亲。这么多年,母亲一直未改嫁,全部精力都用来教育她。
她记得母亲每晚下班回来,都会在厨房精心烹饪,然后看着她一点一点吃掉。洗碗盘子,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就配她做作业。有时她熬到半夜,一抬头,母亲还在,连同头顶上那盏温柔的水晶灯。
她不敢问父亲在哪里。小时候问过,被母亲训斥了,然而,母亲哭了。
随便在哪里吧,反正是个禽兽。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有点难过。
那一年入暑,天气极热,热的整个教室都晃晃悠悠。她沿着教学楼慢慢往上走,蓦然抬头,发现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对她微笑。
她惊呆了,18年,她没有见过来自男性的温暖的笑容,那种笑,像生活给予的慈悲。
她开始像邪恶的少女一样诱惑他,追求他。他们差八岁,更重要的是,他是她的老师,道德上,他不能,不能。
但是她却不管不顾,她说:"我要和你在一起,我真的爱你。"
他被她缠的没办法,说:"如果你能考上名牌,我就答应你。"
后来,她拼命的学习,那一年,她没有缺过任何一节课,三模的时候,她考了年级第一。
母亲喜极而泣。
那一天,母亲做了很多菜,她却很晚才回来,脸上有尚未褪去的红晕。
就在那一天,他们吻了。吻完后,他们的嘴唇颤抖着,牙齿发出轻微的响声,像两只觅食的小兽,又生涩又笨拙。
吃饭的时候,她似不经意地说:"妈,我恋爱了。"
她母亲的筷子举在半空中,菜从筷子缝隙里落下来。对于一个洁癖的女人,她从不会允许饭桌上出现一个米饭粒。
然而她一天,她一直在夹菜,夹米饭,却什么也夹不住,掉的满桌子都是。
她说:"妈,我希望你支持我,我是认真的。"
"是你同学吗?改天带家里来看看,不过要等高考结束。"
她说:"不是,是我老师,不过也非常年轻,才26岁。"
啪!
一巴掌狠狠的打过来。
从小到大,她虽然挨过骂,但从未挨过打。
她怔愣了,筷子和碗拿在手里,嘴里是来不及咽下的米饭粒。
她的母亲指着她说:"你滚,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她愣了三秒钟,而后换鞋,背书包,呯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去了老师宿舍,哭了很久。他劝她回去,她只是摇头。
她在他宿舍待了一个星期,然后他说:"回家吧,她毕竟是你妈,她只是说气话。"
一天后,她出现在他宿舍,披头散发,像个女鬼。
他吓了一跳,赶紧让她进来,她身上都湿透了。
他说:"怎么了?怎么了?要不要喝点热水?我这里有衣服,快换上,不然要着凉。"
她开始落泪,先是无声,后来放声大哭。
他吓坏了,赶紧去关门窗,生怕被别人听到,以为他做了什么事。
她扑到他怀里说:"她死了,那天晚上她到处找我,然后,然后……"
她以为母亲会狠心不认她,她不知道,从她一出门母亲就去找她,那天,下着小雨,天黑路滑,本来母亲是不会走到危险地带,可命运有时就是离奇,她在路过花坛的时候,一辆车冲了过来,一头扎进花坛。
本来她是可以被救的,然而她似乎已无生存的意志。
"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她哭的声嘶力竭。
他拿出了全部的钱给她母亲办了丧事,在这个过程里,她没有流一滴眼泪。
她只是平静的对他说:"我只有你了。"
他将她的手握住,他想他应该喜悦,可是,却感到些许沉重。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爱她。
他没告诉她,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可是因为她的突然闯入,他不得不跟她分开。
他还能辜负她吗?徐远叹息道。
如果是这样,他也是杀人凶手。
何况,谁不喜欢更年轻的人呢?
5、
苏馨儿的男朋友,她叫他蓝。
蓝说:"我今天遇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女孩,很有个性?"
"哦?是吗?她跟你一样大吗?"苏馨儿问,心却疼了一下。
"比我小啊,15岁,不过思想挺成熟的。她在花店打工,我还指导她,头一次记也可以给别人的人生提供点建议了。"
"那你喜欢她吗?"苏馨儿问。
蓝笑道:"不喜欢,她太小了啊,我喜欢成熟的女人。"
女孩和女人。
苏馨儿觉得,自己明明也是女孩,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是女人了呢?如果那个女孩看见她,肯定觉得,她是老女人吧?
她的心一点点凉下来。
男孩问:"我最近欠了点钱啊,你那里有吗?"
苏馨儿拿着杯子的手突然抖起来,她头一次觉得,这个屋子好冷。
"怎么又要钱?你都不去做正经工作吗?"
"哎,我看不起那种工作,我将来要当大老板,要开公司啊。所以我要贷款。"
苏馨儿想说,大老板是想当就当的么?你没见人家多辛苦,你呢,整天睡觉就可以成功吗?
但她没说。
前一阵,他们经常争吵,焦点就是钱和为什么不找正式工作。
他说她俗,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说:"我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
苏馨儿想尖叫:"你不喜欢我就喜欢了吗?每一个人他妈的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但她没有叫,她不想破坏形象。
谁在感情里充当了大人,就要承担到底。蓝想当小孩,所以苏馨儿只能当大人。
有时,她会问他:"我在感情里追求个结果啊,你能给我结果吗?不能不如分开,你再找一个。"
他说:"我找你行不?找到了,不就是你吗?"
他嘻嘻哈哈跟她打太极,然后抱着她,亲吻她。
她每次都无话可说,在他年轻的皮肤,明亮的眼睛和柔软的话语里,缴械投降了。
6、
苏玉渐渐习惯了徐远晚回家的日子,因为她女儿放假了。
她女儿在学校寄宿,放假会来家短暂住几天。
最近,徐远倒是回来早了,一回来就找话跟女儿说。女儿懒的多说话,他便讨好一样的凑过去。
他们突然有了共同语言,女儿的学费啊,要不要请个家教啊,现在学校太混乱了,女孩在外面不放心啊。
他突然话多起来,她却并不觉得满足。以前,她不是盼望多交流的吗?
她渐渐明白了,其实交流只是一种形势,女人真正在意的,是男人还有没有爱她的心。
她知道,他没有了,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她鄙视着渴爱的自己,鄙视着困在婚姻围城里的自己。
她对自己说,也许婚姻就是这样,都是这样。他也没打骂自己,也没家庭暴力,只是没有情趣,孩子都这么大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忍一忍吧。
那一天,孩子出去跟同学过生日了,她一个人在家。
她翻开相册,看自己年轻时候的照片。她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么无聊的举止。
她看着自己十八岁,笑的灿烂而温暖。那时,她还没有喜欢他,她的妈妈还在。虽然生活尚有残缺,但是因为没有爱情,所以不至于惨烈。
她问过自己,如果回到18岁,她还会不会选择,爱上他?
令她沮丧的是,答案竟然是,会。
门响了。
他回来了吗?
她慌忙站起来,穿着白色的裙子。她已经不年轻了,身材也没有以前好了,但她就是想穿白。把自己封存在白色里,她会觉得很安全。
门口站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头发挑染成酒红色,嘴唇鲜红,明明是张孩子的脸,却努力做出性感的姿态。
她说:"我想和你谈谈。"
苏玉问:"你是谁?"
潇潇说:"我是潇潇,徐远的女朋友。"
她脑子嗡的一声,但努力保持镇定,说:"你和徐远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潇潇说:"你会有兴趣的,不如我们协商一下。"
苏玉说:"你找徐远协商。"
苏玉说:"如果他要你,我不干涉,你问他。"
潇潇说:"孩子呢?我怀了他的孩子。"
苏玉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她拼命平复,却眼前渐渐发黑。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听见自己问:"是徐远让你来的吗?"
潇潇怜悯的看着她说:"那个男人不爱你,你何必呢?就算我不要他,他还是不爱你。女人,总得为自己想,我要是你,我就离开他,去找爱我的男人。"
苏玉听见自己惨淡的笑,她说:"等你四十岁,再来找我说同样的话。"
6、
"徐远,我再说一遍,我不要你负责,但这个孩子,我得生下来。"
"别闹了,你才多大,怎么能生孩子,你爸知道了,会打死我。"
"放心,他不管我,也不敢管。"
"老男人,我今天去找她了。"潇潇嚼着口香糖,听着音乐,漫不经心的说。
"什么?"徐远问。
"我去找她了,你家那个老女人,我让她麻烦让一下。不然认了我孩子也行。我们二女侍一夫。"
啪。他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愣住了,口香糖也不嚼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她快速的从他眼前跑过,带起剧烈的风,好像一直翅膀长着火焰的鸟。
"你会后悔的。"她诅咒他说。
7、
"我叫猫公主。"
"怎么会有女孩叫猫公主。"
"因为我喜欢猫啊,朋友都说我像猫。"
"我也喜欢猫啊。"
"你这算是表白吗?我如果答应怎么办?你就晚节不保了。"
蓝说:"哎呀,我开玩笑的,我有女朋友哦,你别打我主意。"
猫公主说:"别扯了,那老女人?你们不合适。不如跟我吧,我倒挺喜欢你这种成熟男人的。"
"猫公主,你今年真的15吗?"
"16啦,今天过生日,我还是以这个借口出门的,说跟同学过生日。我妈都不许我出门啊,在家有什么好,他们总吵架。"
"他们为什么吵架啊?哎,婚姻就是麻烦。"
"不知道,他们为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吵的天翻地覆,我也觉得婚姻就是爱情的生死劫。"
"啧啧,这么小的年纪,感慨挺深。"
"你什么时候甩了你女朋友,我们在一起?"
"我们又6岁的年龄差哦。"
"得了吧,小屁孩。不过,我挺喜欢老男人的。"猫公主认真的说。
"说真的,你怎么会去花店打工。"
"闷呗。再说他们钱也不是太多,我不够用。"
"以后用我的好不好?"
"你承认你是我男朋友咯?"
8、
苏馨儿呆呆的看着蛋糕。
蓝最近回家越来越晚了,也没见拿钱回来。
回来了也不想交流,只是说累。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29岁,不算老,可也不算年轻。
她玩不起了,她没有太多的青春可以挥霍。
门响了。他回来了吧?
她转身进厨房,想把菜再热一遍。
饭桌上,是一瓶红酒。
他笑着说,"寿星过生日啊,我回来晚了。没买礼物。"
她听见自己干笑着说:"没事。"
他从后面抱住炒菜的她,牛皮糖一样扭来扭去说:"我也是一朵花啊,不然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不好?今晚就以身相许。"
他还是那么赖,那么热情。
但她总觉得,这热情中,有一种冰冷的气息。
好像她即将售罄的青春。
9、
"好可怜啊,很惨的事故,男人当场死亡,女孩被送进医院,那个女孩才15岁,他父亲哭的啊,要不是男人也死了,他父亲肯定让他坐牢。"
"对哦,男人听说还是老师,真是禽兽,勾引小女生。据说还有家庭。"
"什么据说啊,你不认识啊?他是徐远,苏玉的老公。"
"就是那个每次打麻将最安静的女人?我以前就觉得她面相苦,哎,果然哦。"
苏玉像死尸一样躺了几天几夜。她发现,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很清晰的看见这个城市的天,是怎样从泛白,到通透,到阳光肆虐的。
她发现,原来时间流逝的姿势是这样充满质感,对于幸福的人,是希望。对于不幸的人,是凌迟。
她不知道自己高兴还是悲伤。
她还没来得及做决定,其实她已经想好了,她离开。她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她想,总归是爱过一场,人生总归是为自己,疯狂过一次,就算失败了,也可以用过往的爱,犒赏惨淡的将来。
但是,他却先一步离开了。
最终,还是他抛弃了她。
她不知道,在徐远未来得及发出的短信中,躺着这样的秘密。
"玉,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我一直觉得,我是杀死你母亲的凶手,也一直觉得,是你绑架了我的爱情。这些年,我爱过你,也恨过你。你是我的希望,也是我的负担。我忘不了在你母亲葬礼结束后,你那么平静的眼神,你说,我只有你了。我痛恨是你,让我不得不成长为一个男人,一个大人。但又感激,你爱过我的真情。玉,我还爱着你,像过去一样。只是,我需要你帮我,把那些爱,找回来,好吗?"
他按发送的时候,正在开车的潇潇扑上去,死命争抢手机。
这时,一辆大车呼啸而来。一辆卡车也从同一个方向过来。
霎时,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10、
三年后。
苏玉在厨房忙了一天。她老了,头上多了一些白发,步履也有些蹒跚。
但是她心里高兴,女儿模拟考试考了年级第一,这样的成绩,一本是没有问题的。
女儿回来了,却没有说话。
她以为,她压力太大了。
苏玉想说个笑话对女儿听,可又不会说,她说:"你叫猫公主吗?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女儿看了她一眼,说:"妈,我恋爱了。"
她的筷子啪的一下掉了下来。
苏玉还是问:"是你同学吗?你现在应该集中精力学习,这样吧,高考后代回家给妈看看。"
女儿说:"是我的老师,不过,还不到30岁,还很年轻。"
苏玉感到,头上的水晶灯,摇晃着要掉下来。窗外有很大的阳光,将天地都照的漆黑一片。
啪,她听到自己的指纹声音,重重的,被烙在滚烫的铁板上。
她看到女儿无比惊愕的眼神,她的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饭粒。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女儿尖叫着,然后拿起书包冲出门去。
她想追出去,可是腿却怎么也迈不动路。
她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下来,大片的岁月穿过时光,刺伤了她。
她在那里看到了母亲,看到了自己,也许,看到了她并不认识的苏馨儿。看到了潇潇,看到了猫公主。
最终,她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时,她真年轻,年轻的不相信人生有不美好的东西,她不会被任何东西所击碎,除了青春本身。
那时,她肌肤澄澈,额头光洁,眼神澄明,她相信依靠爱情,就可以不顾一切。
那一切,是烈火,是繁花,是惨淡人生唯一的光。
她缓缓的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间,和十八岁的自己一起哭。
她看到,女人的孤独。是的,女人们的孤独。却,无能为力。
爱情,是一场生死劫,孤独,不过是隔岸观火。也许生为女子,所谓爱,就是必须要赎的罪。
但是,它,那么美,那么美。
美到令人,不后悔。
林洵美,85后,多家媒体专栏作者,影视编剧。犀利观点,擅写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