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千米之外有一个百货商店,门前有两株树,一株是槐树,还有一株也是槐树。
两株槐树在小孩子中间有个传说,左边的批斗过地主,右边的将地主吊死了,在我心里,它们就是“魔树”,经常会跑到我梦里来捣乱,不是急着爬不上去,就是从树梢上掉下来。
父亲有事没事喜欢喝两盅,常要我去百货商店沽酒,每次不多,二两,需二角八分,父亲总多给我二分,好让他的小女儿买块糖吃。
为了糖块就不能怕“魔树”,一手攥着小酒瓶,一手握着三角钱,先跑过“斗地主”,再逃过“吊地主”,冲进百货商店的大木门,就安全了。
百货商店大的像个礼堂,逃进两扇对开的大木门,是一道影壁,左右再各开一道小木门,我总从右边的进去,左边的出来。
从右边进去,是打酱油醋的地方,地上油花花的,柜台也脏呼呼的,如果遇上称香油的,味道就很好闻,所以从这里进去,先要提鼻子闻闻,有没有溢出的香油味。沿着“油花柜台”往前,是卖咸菜的,老咸菜的味道我也喜欢,再走,便是小孩子最爱的地方了,糖果柜台!草纸糕、向日葵饼、动物饼干,水果糖真诱人呢,可我并不急着把二分钱花在这儿,要先给父亲打酒。
依依不舍地告别草纸糕,是烟酒柜台,酒放在几个大瓮里,上面盖着包白布的大木塞,柜台里的叔叔不要我讲话,接过小酒瓶就往里灌,灌满刚好是二两,他手里总拿根烟,灰长长的,不掐,打酒时,将烟粘在嘴唇上,烟灰一上一下地颤悠着,燃起一道白雾,将他的右眼熏成一道窄缝,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烟雾上抽,我的小心脏在烟波中飘渺,担心父亲的酒里有渣滓。
打完酒,拐到左边,先是布匹柜台,遇到有人扯布,便停下来看,售货员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情将客人选中的布匹猛抽出来,狠狠砸在柜面上,声若闷雷,扯布根本不用剪刀,将布甩开,量好尺寸,指甲叠个小痕,大指压紧,两臂较力,“嘶啦”一响,布就下来了,煞是好看,妹喜裂帛、晴雯撕扇的痛快就在这里了。
转过布匹柜台就到了“针头线脑”的地方,姐姐的绣花线、母亲的毛衣针这儿都有,可我不爱!
再往前,是鞋帽柜台,胶鞋刺鼻,捂着鼻子快跑,临到门口是文具柜台,什么本子都有,这些也和我无关!
文具柜台卖宝塔糖,黄黄的,一小袋一小袋的,拆零了卖,一分钱三粒,我的钱多花在这儿,母亲说,吃宝塔糖的孩子不生虫。我很怕自己生虫。
嘴里含着“不怕虫”回家,胆子大很多,“吊地主”和“斗地主”身上都会往下掉毛毛虫,我有“不怕虫”,可以慢慢往回走,将所剩的一分钱放进小口袋,得意极了。
后来,父亲告诉我,宝塔糖是驱虫药,肚子难道也会生虫?!
不吃,怕虫子在里面咬我;吃下,又怕虫子出来咬我。
《桥里 洞外》是晓今自传体散文集,是对童年生活的回溯,如果在我的文字里,你能找到相似的成长轨迹,便是我最大的奖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