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蝴蝶【三十二】

      花蝴蝶踉踉跄跄,在黑暗中不知怎么摸回家的。她推一下大门,大门虚掩着。进到堂屋她甚至找不到电灯开关的位置了。好不容易有了光亮,睁眼一看满屋凄凉。妈妈不在,桌子上留着一封信。花蝴蝶赶紧展开来看,是妈妈写的,头几句就让她如五雷轰顶。她极力控制自己,边伤心地抽泣边痛苦地阅读:

        我的蝶儿:妈妈听说今天会放你出来,可是妈妈确实不能等到这一刻了,妈妈这次终于下定决心留下你孤身在世走了,原谅妈妈。看到你遭受屈辱遭受巨大的心灵伤害和打击,妈妈无可奈何,妈妈只有以死叫屈。或许妈妈是自私的,可是我的儿啊,你叫我哪里还有支撑的力气!人们都说我是女强人,我每天只是在免为其难地尽责任。为单位尽责,为家庭尽责,指望着退职退休,指望着把你抚养成人。我咬牙一天一天地拼命支撑,谁料想会有如此不堪的结果。我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爸爸那边的亲人!

        蝶儿:我走了,你不要伤心,不要害怕,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一定!我这边没什么人了,武汉那边你爸的亲人们会接纳你的。赶紧去找厂里保卫科的刘伯伯还让他去找妈妈厂里的几位婶婶,找他们来帮你处理妈妈的后事。妈妈最后还留394块钱给你,在最短的时间用最少的钱把丧事处理掉。不要悲伤我的儿,妈妈相信你经历劫难醒事了,一定会听妈妈的话的,快去!

        泪水将妈妈的信湿透,蝴蝶再一次从噩梦里惊醒,快步进房找妈妈,没有。她又打开厨房,依然没有见到。她仍不甘心,打开后门去厕所寻找,在厕所旁一根横樑上,妈妈直直地吊在那儿。蝴蝶奔上去使劲地抱妈妈的双腿,嚎啕着呼喊妈妈,妈妈哪里还听得见。她又赶紧将地上倒下的椅子扶好站上去,伸手去摸妈妈的鼻息,一丝儿感觉也没有,而且妈妈的舌头……(写不下去)。蝴蝶从椅子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双眼望着妈妈晃荡的尸体,恨不得一闭眼自己也随了去。但是,这一次妈妈的话一定要听,一定要按妈妈的安排把妈妈安葬好,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想到这,花蝴蝶突然生出一股力量,站赶来走出大门,朝妈妈的厂里一路奔跑去。

        保卫科刘伯伯和几位婶婶很快就赶过来了。他们把蝶妈弄下来下掉一块房门把她安放在堂屋里。又连夜买来纸钱和线香,令蝴蝶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焚烧。

        第二天上午,租来的殡葬车把蝶妈送到县城附近的殡仪馆火化,末了花蝴蝶捧着装有妈妈骨灰的匣子,安排刘伯伯及婶婶们回转,自己一个人进理发店理了个光头,又去百货店买一顶白色的帽子戴上。

  春节不知不觉就到了眼前。1983年底的春节除了从人们的脸色体会到一些荒凉与冷漠之外,小镇的街道依然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打年货的乡下人天一亮就早早上了街,东奔西忙地。打“三棒鼓”、拍“鱼鼓筒”的也比往年早,挨家挨户闹兴,说是要搞点“过年盘缠”,生意越好的店面越要纠缠,给少了不要,专拣笑话说唱,围观的人越多,表演的越起劲。末了店家没好气地给个五角、一元的,闹兴的收了家伙连连叩谢致歉。生意人家一年上头就这几天热闹,赚钱也就是年关前后个把月的事,一家人卯足了劲起早贪黑为的是把一屋子一仓库的货一样一样卖出去。往年偷的抢的骗的纷纷出笼,时不时就有人瘫坐在冰凉的街头迎着刺骨的北风对着人群呼天抢地。一年上头赚的几个辛苦钱被搞走,春节一家人咋过?有的碰上了团伙,明偷暗抢你不服甚至就会挨打,想想都觉得害怕觉得凄凉。今年小镇上平安地出奇,连混水摸鱼趁人不备顺手牵羊的小偷小摸都销声匿迹,不少人就大发感慨,还是政府有办法,这个“严打”还真打得好!

      杵糍粑的、摊“豆筋子”的、油炸土特产的特别是杀年猪,小镇上一派繁忙热闹景象。夜幕降临,家家灯火通明赶置年货,远远地凝视这一道风景,一缕缕的香气扑鼻,在暗夜里生出少有的满足感。一大清早,“杀猪盆”就运来放在屋前场地上。路过的人一看便知道这户人家的光景不错。“杀猪盆”暗暗地散发血腥的味道,一只又一只野狗聚拢来,妄图叼走一根猪骨头或者嗅一嗅血醒的气味。南闸那边的“打狗佬”趁这个时候也会蠢蠢欲动,他们是丐帮的分子,不劳而获却五大三粗。钩子、棒子,三、五个合围,拣那架子大的、长得肥的赶上去铁钩一钩,再迎头几木棒,狗“汪”不了几声便奄奄一息,再挂上树桠剐皮开肠破肚,血淋淋的,看的人直想哭。还有那“连裆”的公狗母狗硬是让这些刽子手追上三下五除二便丢去性命,瞬间便成了一块一块的狗肉一根一根的狗骨头和最后那一张张值钱的狗皮。狗肉上不了正席,那些“打狗佬”也让人鄙视的。还有捉乌龟王八鳝鱼泥鳅这一类,总是让人恶心让人远离,大家不跟他们打招呼,仿佛他们是从地狱突然冒出来的。一般人也很少食用狗肉王八什么的,不像而今,这几样东西早已成富贵人家年夜饭的珍馐佳肴。

      花蝴蝶家虚掩着大门,隔壁人家杀猪宰羊的热闹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看热闹的偶尔拿眼光瞟一下马上又调回来,“杀猪佬”的威风,牲猪的嚎叫加在一起,似乎让他们回忆起两个多月前的那一幕幕情景来。

      花蝴蝶没有按照妈妈的遗嘱去武汉投靠亲人。送走妈妈后整天关在家里发呆,泪水流干了,人也瘦去了一大圈。虽然头发慢慢地长出来不少,看上去却完全没有了过去青春靓丽的影子。本来打算去石首城区见见闺蜜刘燕芬的,勇气几次鼓起来又憋下去,叹一口气心想还是等过了年再说吧。等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头发长长 了再出去,出去了就再不要想回来!整天这样盘算着这样憧憬着,可是,她的方向又会是哪里呢?

      邻居那个杀了年猪的婶婶傍晚端来一块上好的猪肉和几小块血豆腐,花蝴蝶泪眼汪汪地努力拒绝,最后人家发了脾气她才沉默下来。说来也巧,妈妈走了,没人照顾了,花蝴蝶却样样家务无师自通,连做饭也娴熟得很。天不亮就上街去买了几条鱼和一些小菜,毕竟是大年三十,妈妈一定还等着“教饭”。想到此蝴蝶麻利地操作起来,一脑子的辛酸往事也暂且放在了一边。有鱼有肉有几个小菜,甚至还找出来一瓶白酒。从橱柜里找来两只酒杯洗净,给妈妈斟一杯,给爸爸也斟了一杯。然后又盛来两小碗饭教上。花蝴蝶这个时候好像爸妈真的就来到了身边,一股温暖油然而生。她又折身到橱柜再取出一只酒杯洗净,斟满后喃喃道:爸爸、妈妈,我们也要过年了!

        没有了那辆凤凰自行车和那个“大三洋”,家里一点亮色也没有,过去那些穿着讲究也不见了影儿。几天前那两件心爱的宝贝一拿到寄卖店就有人当场要了。店老板得了两百块,花蝴蝶得了伍佰块。一旁的人不服气,蝴蝶递过去感谢的眼神后收了钱低头走了。

      年夜饭最后吃得冷冷冰冰,但花蝴蝶喝了一大杯白酒,脸上红扑扑的,先是哭了一阵,接着就“格格格”地笑起来。笑的时候眼前便闪现出那个姓金的恶人的嘴脸,花蝴蝶双眼直视着,一点畏惧的感觉也没有。瞪得紧了,那个鬼影就消失了,蝴蝶跑去厨房拿来菜刀举着,忽然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寒冷的夜教人哆嗦,花蝴蝶举着菜刀的手不停的抖。那个恶人的影子又出现了,她站起身左一刀右一刀地乱劈,忙活了一阵身上便慢慢生出一阵暖意来。

      “砰、砰,砰、砰”,屋外好像有人拍门。蝴蝶惊了一下没有去开,提着菜刀怔怔地看着虚掩的大门。大门“吱”地一声打开,随后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两人同时都愣了一下,蝴蝶觉得眼熟,进来的男人见她提着刀红着眼直直地盯着,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这一步退到了门坎,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花蝴蝶哈哈哈笑起来,笑得这个不速之客心惊胆战的。他狼狈起身后想掉头走掉,不料花蝴蝶却喝道:站着,你是什么鬼?这个男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回道:我不是什么鬼,我是堤外油毡厂的工人,有一样东西还给你。这个男人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深黄色档案袋上前递给蝴蝶。蝴蝶把菜刀放在餐桌后双手去接那档案,神情似乎清醒了许多。蝴蝶问道:这是什么?男人回道:一宗材料,别人写给你的十几封信。蝴蝶拎起那白色线头打算打开来瞧,男人说:小花你不慌,待我走了你慢慢看,看了把它全烧掉,不要给我惹麻烦,你清楚就行了。男人这样一讲,蝴蝶便将纸袋也放在桌子上,递过来一把木椅让客人坐下。

      “几次夜晚送来敲门你都没开,今晚算是办成了,我的心也就放下了。”客人边解释边盯到餐桌上。

      花蝴蝶也不急着去知道那个袋子里的意思,大年三十有客人来访毕竟有些温暖有些喜庆,于是就给了这个男人一个笑脸。男人得了笑脸很受鼓励,话匣子便打开来:

        小花,你的遭遇大家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很多人想帮你又怕不方便,又怕惹麻烦。花蝴蝶听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反问道:你没有家吗?大年三十还朝外跑。男人回答:春节全厂都放了假,我一个人在值班。今年一直抽到派出所打刑,年底了又抽回来值班,厂长答应发双份工资。俩人正打算往深处聊,虚掩的大门忽然又被人推开,妈妈厂里保卫科的刘伯伯带领几位阿姨找上门来。男人见状起身告辞,几位阿姨不明就理,想挽留挽留又不知拿什么说好。蝴蝶出门送走客人,打算到厨房烧开水招待刘伯伯和几位阿姨。没料到大家却卷起袖子收拾起来。刻把钟的光景,锅碗都洗得干干净净,屋子也打扫收捡得顺顺当当。大家带来了一些吃的喝的用的,鱼糕、酥肉什么的拢起来一大堆。花蝴蝶感动了就又想哭,阿姨们劝道:要过年了高兴才是。刘伯伯从屋后找来一个大树兜,还有几块劈材,用引火在堂屋发了,红红的火苗燃起来,大家围火而坐,个个脸上红扑扑的,亲情笼罩弥漫,很久很久花蝴蝶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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