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自我否定，论应对快乐的阴暗面

除了预想坏事的发生之外，我们有事要生活得像坏事已经发生了一样。

墨索尼亚斯认为，除了要生活得好像坏事已经发生在我们身上一样之外，我们有时还要促使坏事真的发生。尤其是，我们应该时不时给自己制造机会，去经历我们本可以轻易避免掉的不舒适。比如，可以在寒冷的天气里穿的很单薄或者不穿鞋，或者可以定期让自己忍受干渴和饥饿，即便水和食物唾手可得，也可以睡硬床，即便软床近在咫尺。我们遭受这些磨砺并非为了惩罚自己，这样做恰恰是为了提高对生活的享受。

自寻不适的三个好处：

首先，自寻不适的行为能使自己变得更坚韧，以便抵御将来有可能发生的厄运。如果我们知道的全部都是舒适，那么我们被迫经历痛苦或不适的时候，就可能受伤，而我们有朝一日经历痛苦或不适是完全可能的。换句话说，自寻不适可以被想象成一种疫苗：现在将自己暴露给少量弱化的病毒，有利于我们在体内创造一种免疫力，这种免疫力就能保护我们将来免受病毒的侵害。或者，自寻不适也可以被想象成一种保险费，一旦支付后，就能使我们有资格享受好处，如果将来我们成为某个不幸事件的牺牲品，那时我们经历的不适，就要比不交保险费的情况少得多。

实施自寻不适行为的第二个好处并不出现在将来，而是会立竿见影。一个时不时经历微小不适的人会变得有信心，认为他同样可以承受严重的不适。所以，对未来某个时候经历这种不适的想象，就不会成为他现在焦虑的一个根源。墨索尼亚斯说，通过体验微小的不适，一个人其实是在锻炼使自己变得更有胆量。相比较而言，一个对于不适很陌生的人，一个从来没有挨过饿受过冻的人，就可能对将来某一天可能遭受的挨饿受冻感到恐惧。即使他现在生理上是舒适的，也有可能经历心理上的不适——也就是对未来可能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事感到焦虑。

实施自寻不适的第三个好处，就是它能帮助我们享受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尤其是靠有意识的给自己制造不适的方法，我们可以更好的享受我们所经历的舒适。当外面狂风呼啸、寒风难耐时，待在温暖的房间里当然是很温馨舒适的，但是如果想真正享受那种温暖和居有定所的感觉，我们应该待在外面的寒冷中一段时间再回到屋里。同样，我们也可以用等到饿了再吃的方法，大大增强我们对一顿饭的享受，也可以用等到渴了再喝的方法来大大强化对任何饮料的享受。

缺乏远见的享乐主义者可能会认为，将我们的舒适最大化的最佳途径，是以一切代价来避免不适。而墨索尼亚斯说，试图避免一切不适的人，比定期接纳不适的人更有可能得不到舒适。后者可能比前者有一个宽的多的“舒适带”，所以，在可能给前者带来相当大痛苦的境地中，他们也可以感到舒适。如果我们能够采取措施，确保我们自己永远都不会经历不适，这当然是一件美事，但是既然我们做不到这点，不计一切代价避免不适的策略注定是无效的。

斯多葛主义者说，除了定期实施自寻不适的行为之外，我们还应该定期放弃体验快乐的机会。这是因为快乐有着阴暗的另一面。强烈的快乐一旦被我们捕获，就会变成追捕我们的人。一个人捕获了越多快乐，“他就得为越多的主人服务”。快乐，“用她的魔棒轻轻一敲。。。就把她的受害者赶到了类似猪圈的地方，并且将他们拦在里面，从此以后那个人就像猪一样生活了”。

斯多葛主义者强调说，有一些快乐我们始终都应该戒除，我们尤其应该戒除那些见一面就会俘获我们的快乐，比如，从特定的药品或毒品中衍生出来的快乐。

斯多葛主义者还劝告我们，有时要重视戒除其他相对无害的快乐。例如，我们可能会把放过一次喝酒的机会当回事，并不是因为害怕变成酒鬼，而是因为这样我们能够学会自控。对于斯多葛主义者——事实上，对于任何一个想要践行一种人生哲学的人来说——自控都是一种应该获得的重要品质。如果缺乏自控的话，我们就有可能被生活提供的各种快乐分心，在这种分心的状态下，我们就不可能实现自己人生哲学的目标。

马可说，从更概括的意义上讲，如果不能抵制快乐，末了我们就只能扮演奴隶的角色，“在快乐的每一次拉拽之下就像牵线木偶那样乱颤”，而我们就将在“不断抱怨今天和不断哀叹明天”中度过一生。为了避免这样的命运，我们必须小心谨慎，避免痛苦和快乐淹没了我们理性的能力。

一个斯多葛主义者处理日常事务时，除了有时选择做一些使他感觉糟糕的事（比如在寒冷的天气里穿的很单薄）之外，他还会选择不做一些使他感觉良好的事（比如吃一根冰淇淋）。这似乎使斯多葛主义者看起来像是反快乐的，但是其实他们不是。例如，斯多葛主义者并不认为享受从友谊、家庭生活、一顿饭甚至财富中衍生出来的快乐有什么错，但他们劝告我们享受这些事物时要小心谨慎。毕竟，在享受一顿饭和陷入暴饮暴食之间有着一条清晰的界限，但也存在着使我们念珠一些享受的事物而不放的危险。所以，即便是在享受快乐事情的时候，我们应该遵循爱比克泰德的忠告，使自己处于警惕状态。

根据塞涅卡的说法，一个斯多葛主义者，会这样解释享受快乐这件事在斯多葛主义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普通人拥抱快乐，而圣贤束缚快乐；普通人认为快乐是最高级别的好处，而圣贤甚至并不认为快乐是一种好处；普通人做一切事都是为了快乐，而圣贤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为了快乐。

一个斯多葛主义者，因为他在体验贫穷，所以就赶公共汽车而不开自己的小轿车，这并不好玩。在冬天的风暴中只穿一件单薄的夹克衫，仅是为了感受令人不适的寒冷，这也不好玩。对别人递给自己的冰激凌说“不”——这样说不是因为他在节食，而是因为他在练习拒绝某种他本可以享受的东西，这肯定也不好玩。实际上，一个斯多葛主义的新手不得不调动他所有的毅力来做这样的事。但是，毅力就像肌肉一样，越锻炼就会变得越强壮，越锻炼意志，意志也变得越强壮。的确，长期践行斯多葛主义自我否定的技巧，斯多葛主义者能把自己改造成具有非凡魄力和非凡自控力的人，他们能够完成别人害怕去做的事，也能够避免别人无法抵制去做的事。结果他们能够彻底的控制自我。这种自控，使得他们有大得多的可能性去实现他们的人生哲学，进而也就极大增加了他们过上良好生活的机会。

锻炼自控是需要努力的，不锻炼自控，也是需要付出努力的。

锻炼自控还会有一些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好处，有意识地避免快乐，本身也会让人快乐。假定你在节食时突然渴望吃一块冰淇淋，而你知道冰箱里就有，如果你吃了，你肯定会得到那特有的口腹之乐，但也肯定会伴有某种程度的悔意。不过如果你坚持不吃这块冰淇淋，你放弃了这种口腹之乐，却会体验到另一种不同的快乐，正如爱比克泰德观察的那样，你会因为没吃它“而感到快乐，并且还回褒奖自己”。这种快乐，肯定与吃冰淇淋的快乐全然不同，但它却是一种真正的快乐。

我们在吃冰淇淋之前停一下，做一个成本收益分析——就是把吃和不吃的代价和好处进行衡量——我们可能会发现，要将快乐最大化的明智之举，就是不吃这块冰淇淋。

放弃快乐的行为本身就可能给人带来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