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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开了多久,我们前方的车辆突然增多了。减速之后,我心惊肉跳地发现前面有一个警察设下的检查岗。他们把闪着警灯的警车停在路边,用路障把双车道限制成了单车道,正在逐一检查通过的车辆。我一瞥后视镜,郑山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我往马路右边看去,路肩上现在没车。我忍不住紧紧握住方向盘,脑袋里思考着冲卡的可行性。妻子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低声说:“先别冲动,看看情况再说。”在她的劝说下,我暂时放弃了冲卡的念头,继续跟着车龙前进。
前方的车辆逐渐减少了,我们前面还有两辆车正在接受检查。一位警官打着手电向我们的车走来。我向他的身后看去,发现路边停着的警车就是之前从我们眼前开过去的那两辆,可是那三台黑色的SUV此刻却不见踪影。
警官来到了我们的车前,示意我们降下车窗。他先检查了我们的行驶证,接着用手电向车内照着,很快就发现了后座上像个黑猴儿似的郑山。他转过头来看了看穿戴整齐的我和妻子,问道:“后座这个人是干嘛的?”
我正语塞,只听妻子镇定地回答道:“警察同志,我们刚才在路边看见这个人半埋在一片废墟里,就下车救了他,可他似乎不会说话,我们只好把他带上车,准备送到H市的医院看看。”说着话,她转头看了一眼郑山,同时微不可查地朝他打了个眼色。
妻子的话似乎打消了警官的疑虑,他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还真是挺热心肠的!”此刻郑山也配合地露出傻笑。警官又转过去看了看郑山,忽然他皱起眉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在郑山脸上,似乎在思索什么。
我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要糟!这个警察很可能见过郑山的通缉令,他起疑心了!妻子的手也握成了拳头,我看见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下来。我把脚放在了油门上,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紧握着档把,随时准备冲卡。
突然,我们前方传来一阵撞击声。我朝前看去,排在我们前面的那辆车突然加速,撞上了它前面那辆车。撞击之后它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后胎与地面擦出了白烟,顶着它前面的车往前走。接着,它前面那辆车被它顶得歪到了一旁,这辆车随即从顶开的缝隙里冲了出去,引擎咆哮着迅速开远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警察们刚反应过来想拔枪,那辆车就冲卡成功了。两名警察迅速地上了一辆警车,朝前面追去。我们车旁的警官见状,也丢下我们朝他的同事们跑去。我看见他边跑边歪着头,向对讲机里说着什么。
机不可失!我一踩油门,驶出了检查岗。没想到居然碰上另一伙冲卡的人,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不过我此刻衷心地感谢他们。检查岗很快被我们甩在身后,我突然忍不住大声地笑了出来,妻子和郑山也和我一块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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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笑了半分钟,然后又一起陷入沉默。前方仍然只能看清车灯照亮的那一片,H市还没到,我们还没赢。笑过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全湿透了,黏糊糊的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过了没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妻子突然瞪着车身右边的后视镜惊叫起来:“后面有车追上来了!”我从后视镜里望去,发现我们身后有三辆车正飞快地逼近,正是之前看见过的三辆黑色SUV!我赶紧把油门踩到底,发动机痛苦地咆哮着,我们的速度也开始提升。
郑山说话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这肯定是巨山的人!刚才那个警察认出了我,我们已经暴露了!”我一边开一边喊道:“把头低下,别让他们瞄准你!”油门已经被我踩到了底,后面的车还是慢慢地越来越近,我心中万分焦急,直后悔当初没买一辆马力更大的车。
一块路牌在我们头顶一闪而过,上面写着“坳边村”几个字。我突然想起来,前面会经过一个弯道,然后有一条岔路拐进坳边村。这个村子我没去过,不过以前坐大巴的时候从车窗里稍微观察过,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房屋密集,里面肯定有不少岔路。
正想着,弯道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决定赌一把。我把油门稍稍松开,让车速降了一点,这时车子已经进了弯道,后面的三辆车暂时脱离了我们的视野。我大喊一声:“都扶稳!”,同时用左手捏住拨杆,猛地一拨,车灯熄灭了,我们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妻子惊叫了一声,我来不及解释,按照记忆朝左猛打方向盘,强烈的离心力把我的身体朝右侧甩去。我紧紧握着方向盘,从轮胎上传来一阵碾压石子的声音,我突然觉得右侧一轻,看来车子的右后轮已经悬空了。好在这种状态仅仅持续了一两秒,紧接着轮胎重新接地。我成功了!
车辆恢复了平稳,我保持着车灯全灭,又朝前开了一小段,然后停了下来。成败在此一举,我朝后看去,同时能感觉到其他两人也紧张地向后张望着。过了大概半分钟,三辆SUV从国道上飞驰而过,不一会儿就开得没了影儿。我们忍不住小声欢呼起来,终于甩掉了这些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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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车灯,继续向前开进了坳边村。这里离震中比较远,建筑物基本完好,不过电力仍然没有恢复,进村之后除了偶尔晃过的手机和电筒的光亮,基本看不见别的东西。我们的车灯所照之处,看不见太多村民,看来大多数人已经出了村子,朝其他方向逃难了。
我把车在一个小广场上停下,再次关闭了车灯。我打开手机屏幕,借着这点微弱的亮光看着车里另外两人,郑重地说:“我们现在必须决定下面怎么走。我敢肯定,那几辆车不久就会回过神来。如果他们往回找,不难发现我们拐进坳边村的轮胎印子。也就是说,我们仍然没有彻底摆脱他们。”
妻子打开手机照着地图,说:“你们看,坳边村有两条进出村子的路,一条是我们刚才进来的路,还有一条在村子的另一侧,出去之后通往一条老国道,最后……我看看……最后也能从西南面进入H市。”
我想了想说:“那我们就走这条路去H市吧,肯定不能原路返回了,不然很可能跟那几辆车碰个正着。”说着我打开灯,向村子的另一头开去。郑山趴在后座上帮我们注意着后面的情况。
坳边村的地形复杂,我开错了两次才找到正确的出村道路。我心里暗暗着急,又耽误了几分钟,不知道追我们的人现在在哪儿。驶上老国道后,我们经过一个路牌,上面的信息告诉我们离H市还有10公里,我朝前望去,依稀能看见一片灯火,那里就是H市了,看来他们的供电没有中断。我们胜利在望。郑山突然问我妻子:“前面还有弯道和村子吗?”她低下头看了看地图说:“没了,前面是直道,就快进入H市了。”
郑山顿了顿,说道:“靠边停车,关掉车灯!”我诧异地从后视镜望去,只见郑山面沉如水,这句话仿佛是命令一样从他口中传出。“为什么?我们已经快到H市了。”我问道。没想到郑山突然凑上前来,伸出右手,我只觉得一个凉飕飕的东西抵在了我的脖子上。郑山又开口了,这次口气强硬了许多:“别废话,快点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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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转头,只听见妻子倒吸了一口气,冲郑山小声喊道:“郑山你干什么?你疯了?!”我心里又急又怒,但还是关掉车灯,把车停在了路边。“你们俩现在下车!”他继续威胁道。我看着后视镜里他的那张脸,慢慢说:“郑山,你冷静一点,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们去H市也是要救人的!”他没回答我,但我感觉脖子上的东西又陷进去了一些。我忍住疼痛,向妻子示意下车。
等到我和妻子下车关上车门,郑山也下了车,我这才看清楚,他手上握着一把短匕首。我怒视着他,质问道:“怎么,快到H市了,你打算抛下我们自己逃跑吗?!”妻子站到我身边,也朝他小声骂道:“我们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个懦夫!”郑山充耳不闻,从我妻子那里夺过了车钥匙,又径自坐进了驾驶室,这才转头向我说:“大哥,真对不起,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混蛋!你怎么没得选——”我骂他的话还没说完,郑山突然向后面一指。我和妻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光点正在移动。它们一点也不起眼,但在我看来却透着无尽的恶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时郑山说道:“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我们离H市还有将近10公里,前方没有岔路,他们一定会追上我们的。与其一网打尽,不如分开行动。他们追的是这辆车,并不知道车里有几个人。”
我看着郑山,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递给我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对我说:“三本笔记,只有这一本记录了完整的地震模型和相关参数,其他两本就算落到他们手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大哥,等你和嫂子到了H市,立刻去找H市地震局的局长赵华,他就是我的导师。我的笔迹他认识,地震模型的事情他也知道。你把笔记本交给他,再告诉他这一切,让他立刻通知政府,疏散市民!另外,帮我告诉我导师,我没有让他失望。”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道:“那你怎么办?!”郑山笑了笑:“我说过,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他们未必就能抓住我。大哥,你和嫂子保重!”
我的视线模糊起来,对他说:“石磊,我叫石磊。”郑山开心地说:“石大哥,这个包袱就甩给你了,别恨我。”接着他发动了汽车,向前驶去,我和妻子目送着他离开。后面的光点更近了,我赶紧带着妻子躲进了路旁的树丛。妻子在我怀里无声地啜泣着,我紧紧地搂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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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分钟后,那几辆SUV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又过了一会儿,我们站起身来,沿着马路向前走去。十几分钟后,一辆中巴接近了我们,我们招手拦下它,搭乘这辆车进了H市。一个半小时后,我们见到了赵华。三个小时后,H市启动了灾难紧急疏散程序。
我和妻子在一个露天足球场改造的临时安置点见到了我的父母,四个人流着泪抱在一起,我向他们讲述了我们如何幸存的惊险过程,但隐去了与郑山有关的一切,只是告诉他们地震发生时我和妻子正好不在家。数小时后,地震按照郑山的预测发生了。由于提前疏散,H市创造了世界范围内同级地震伤亡人数最低的记录。我知道,人类的地震预测从此将进入一个新时代。
两天后,警察找到了我。他们在H市西南部郊区的一条深沟里发现了我的车。汽车严重变形,似乎从后方和侧面经受过猛烈的撞击。在车里发现了一些血迹,经过比对发现不属于我和我妻子。现场没有发现遇难者或伤者,但是在离现场200多米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些血迹。奇怪的是,这些血迹与车里的血迹不是来自同一个人的。我告诉警察我的车被盗了,他们并没有问太多问题,做完笔录就离开了。
灾后重建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但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我和家人一起努力恢复着自己的生活。一周后,赵华给我打电话,说李国仁在机场被捕了。又过了一个多月,我从电视里了解到,巨山公司因为垄断、系统性商业行贿、不正当竞争、偷税漏税等严重问题被调查,被迫退出中国市场,股价遭腰斩,CEO和高管团队全面洗牌。
我一直不知道郑山的下落和生死,几次打电话给赵华,他也只是沉默,从不正面回答。警察那边也没有更新的消息,只是让我去交警局取回自己的车。和妻子独处的时候,我们有时也会谈起这个不寻常的流浪者。我们一致决定,给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石念山。
一年后的一天,我正在政府新建的安置小区里做义工,邮递员突然找到了我,递给我一封信。我一看信封,上面写着石磊收,但没有填寄件人的地址和邮编。打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照片。
我把它取出来,发现那是一张有点发黄的老照片,上面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孩子在动物园里的合影。我没有见过那对夫妻,但那个丈夫的脸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再仔细端详那个男孩,他约摸六七岁的光景,眉眼并不帅气,但看着镜头的双眼给人灵动的感觉。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把照片翻到背后,上面写着:“山石万仞写春秋”。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它是那么的明净,让人直欲融化其间。我放声大笑着,朝自己的新家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