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
by 金加隆
有些记忆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褪色、发黄。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它们只会渐渐融入空气，淌入血脉，浸入骨髓，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让人用尽毕生的时间去回味。
西里斯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夏天，那个橙红色阳光温暖地从窗口照进来的夏天。
那个遇见他的夏天。
“真的十分抱歉，现在医院里骨科的床位已经满了，只能把孩子安置在这里。希望您能谅解！”一脸歉意的护士姐姐离开后，西里斯不禁有些无聊地打量着整间病房——他和朋友玩的时候不小心被尖桩穿透了手臂，不得不住院疗养。
病房里的墙壁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显得脏兮兮的，甚至有些地方的墙皮还剥落了，露出光秃秃的墙体。“看来这个夏天注定要无聊透了！”见此情景，西里斯在心里默默地哀叹。但下一秒他的注意力便被身后的一件事物牢牢吸引了——那是一双格外明亮的琥珀色眼睛。
只属于少年的清澈的、干净的眼睛。
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双眼睛立刻缩了回去，但西里斯还是能感到有道视线在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于是他走了过去。
病床上坐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棕发少年，见到西里斯他不禁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你也是骨折吗？”一向沉不住气的西里斯率先发问。
“啊，我是心脏的问题……”棕发男孩悬空的双腿有节奏地轻轻踢着床沿。他显得有些拘谨。然而一向神经大条的西里斯并没有在意男孩的反应，他只是满怀期待地想到这个在医院度过的暑假终于有一个玩伴了。
“你好，我叫西里斯•布莱克。你可以叫我西里斯。”他信心满满地伸出了手。棕发男孩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郑重的动作显得有些少年老成。
“莱姆斯•卢平。”
从来闲不住的西里斯果然又发挥了他捣蛋鬼的角色，一条胳膊上还打着石膏就嘻嘻哈哈地满医院乱跑，干着他平日里乐此不疲的恶作剧。可能是由于心脏有问题的缘故，每当西里斯风风火火地从莱姆斯面前跑过时，莱姆斯只是会合上手中的书籍，带着笑容看着他因兴奋而微微泛光的脸，轻声提醒他慢点跑注意自己的胳膊。
除了不能陪自己一起捣蛋外，西里斯渐渐觉得莱姆斯这个朋友还是很好的。比如，他会在西里斯玩得太开心忘了吃药时提醒他，有时候还会帮助他解决学习上的问题，在他因换药而痛得龇牙咧嘴时会难得地从他的床上下来，轻轻地握住他的胳膊以示鼓励。他永远不会去指责西里斯有时过于调皮捣蛋的举动，对他好动的性格也是无限度地包容。
两人所处的病房在医院的二楼，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街道。街道两边正好能让西里斯看到的地方有一盏路灯，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会散发出橙红色的、莫名温暖的光，使西里斯的内心振奋起来。
就像莱姆斯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西里斯逐渐开始了解莱姆斯。比如，他的家人似乎很忙，几乎从不来看他，但每次他们来的时候莱姆斯就显得格外高兴，连他苍白的脸颊上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层幸福的红晕。每当西里斯的家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他的时候，莱姆斯就会安静地坐在床上不去打扰他们，但从他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中还是透出一丝渴望。还有，莱姆斯的家庭似乎不是很富裕，因为他的旧外套上在不同的部位打着好几个补丁。然而这一切都被西里斯看在眼中。他开始了解这个看上去过于成熟的男孩背后的故事。于是就有了偷偷放在莱姆斯床头的水果，谎称是尺码买错而不得不送给他的衬衣……每当莱姆斯面对来自西里斯的这些真诚而又笨拙的善意时，他总是会腼腆地笑笑，在他偷偷飘过来的期待的眼神中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
某一天的下午，阳光显得那么的温暖，就连平时不能安静下来超过一分钟的西里斯都屈服在一波又一波的困意之下，不停地打着哈欠。他试图睁开被瞌睡虫黏住的沉重的眼皮，偷偷打量着旁边床上的莱姆斯。
橙红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在莱姆斯脸上投射出一片金色的舞动着的光斑。同样是少年的消瘦，但莱姆斯柔和的面部线条却勾勒出一种在西里斯身上无法体现出的温柔、沉静的感觉，看起来是那样美好，使西里斯看得呆了。他不忍心去叫醒面前这个沉睡的少年。
在某些星星格外明亮的夜晚，西里斯就会透过窗户向外望去，静静地注视着那盏老旧的路灯。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的原因，那盏灯忽明忽暗，有时候甚至不会亮起。在那时候西里斯就会心想，要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漫长而又短暂的夏天就如同那橙红色的阳光般洋洋洒洒地过去，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
“莱米你什么时候能出院？”有些不舍的西里斯看着莱姆斯问道。
“不知道……我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西里斯担心地抬头，对上莱姆斯带着些许安慰的琥珀色双眼，“不用担心，我病好了之后就立马去找你。”
……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西里斯的手臂恢复了健康，他回到城市里的学校去上课，生活仿佛又进入了正轨。只是再没有莱姆斯的消息。
后来西里斯在暑假的时候又去了那个医院。打开熟悉的房门，里面熟悉的人却不见了踪影。经过一番询问，西里斯终于得知，莱姆斯在他出院几天后就病情加重去世了。
那盏路灯在坏了之后就被拆走了。
西里斯曾经疯狂地试图打听莱姆斯在他出院后的消息，渴望着能找到他的联系方式，但每一次尝试都石沉大海，那个人仿佛已经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开学后西里斯不得不回到学校上课。学习压力很繁重，使他几乎没有时间去想什么。他渐渐地淡忘了莱姆斯，忘记了那个总是冲他温和地笑的棕发男孩，忘记了那个橙红色的夏天。
许多年后，已经长大成人的西里斯•布莱克又经过那个熟悉的医院。一切仿佛都没有变样，只是路边的常春藤爬满了墙壁。
双腿不受控制般地引领着他走上楼梯。时隔多年，他终于又一次推开那间病房的门。
房间显得还是那么陈旧，窗边依旧是并排摆放的两张床，就如那时的他们一样。一切和记忆里的场景分毫不差，只是昔人已不在。
西里斯摸了摸发红的眼眶，抬起头试图让眼泪回到眼眶。泪眼朦胧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棕发少年微笑着的脸。
fin
2017.2.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