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的,但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世界。
初生的第一眼,一切都充满了陌生与新奇,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去向何方,只是轻轻地伏在一株灌木的叶子上,随着微风颤动。我低头打量着身下的绿色,好奇的咬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品味着,鲜美的汁液抚慰着每一颗味蕾。
我想,我知道了,这儿就是适合我生存下去的地方。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这株灌木变成为了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但这都是后话。
眼下既然已经决定了住处,我便开始四处转转,熟悉新居。在摸索间转过了几个枝桠,遥远而漫长的旅途仿佛耗尽了一世的时光。但枝头上的那缕红樱,却安慰了一切,让我感到这是值得的,由它散发出来的幽香便成了我一生的眷恋。
我想离它更近一些,轻轻挪动着身子,来到了离花蕊最近的柔瓣上,闭上眼,静悄悄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惬意。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又或许是几天。
在嘈杂的喧闹中,我不耐烦的睁眼,想要发泄不满的情绪,而一张小女孩的脸却在眼前陡然放大,吓得我打了个寒噤,急忙往后退,可偏偏猝不及防,又硬生生的被花瓣给抵了回来。
女孩转身朝向她身后的女人,她淘气的马尾恶作剧似的扫落了几片绿叶,还来不及惋惜,便听见她兴奋的声音:“妈妈,妈妈,这朵花好漂亮呀,我想把她摘下来带到头发上。”说罢,她便将魔爪伸向我身下这朵娇嫩的小花,我闭上眼睛,不敢看她伸过来的手,身下一晃,却未感受到落入魔爪时应有的振荡,我试探性的睁开了一只眼,看见女孩急忙收回去了手,她面露困窘的盯着我后退,略带哭腔的扑进身后女人的怀抱“妈妈,有虫子。”女人一边安抚着呜咽的女孩,一边牵着她走远了。
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我开始猜想,自己究竟是长得有多么丑恶,才会让一个天真的小女孩露出那样的表情。
但我并没有困惑很久,因为不久后的一场雨,如明镜一般的照清了事实。借着绿叶上的雨露,我看到了自己蠕动着的白胖身姿,确实不怎么讨喜。一阵难止的落寞在心底翻涌,伤心之余,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花瓣上,向花询问:“朋友,你会不会嫌弃我啊?”它什么也没有说,只留下了沉默作为回应。
我对着它诉苦,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被困在了自己作的茧中,想要挣脱,可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还没到时候”,于是我只能静静地呆在里面,听着茧外面的世界,度过这不知还要多久的囚禁。
我听见了学生放学骑车呼啸而过的链条声,听见了老人在路旁走走停停间发出的咳嗽声,听见了一对情侣争执吵架的咒骂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伸了个懒腰,却戳破了茧,阳光透过裂缝照进来,有些刺眼。
挣扎着出来,我又看到了这个世界。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重获了新生。
突然后背有点痒痒的,我摆弄了一番,便有一阵风从身后旋起,将我托了起来。我不知道这是怎样做到的,但这种感觉很好。
我研究着如何去操作这股神奇的力量,渐渐地越升越高,向远方的大楼移去,我借着玻璃上的投影惊奇的发现,此刻我的后背扑扇着一对美丽的翅膀。
我在飞—这是真的。
我迫不及待的飞回灌木,冲着花兴奋地嚷嚷“嘿,快看!我在飞。”我还想要向别人诉说些什么,却发现除了它我不知道还能说给谁听。
我做了个决定,向着花许诺:“我要去探险,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你一切新奇的经历。”说罢,我转身离去,将它无声地告别留在了身后。
我飞向嬉闹的孩子们,想和他们一起玩耍。
“快看,蝴蝶,好漂亮呀。”女孩们叫嚷起来。
我停落在她们肩上,想与她们分享一个美好的梦。但一阵掌风袭来,带着眩晕我匆忙逃窜只留下身后男孩们的遗憾“都怪你们乱叫,没能抓住它。”
惊魂未定,但我必须向前,为了更好的认识这个世界,又或许只是为了当初的承诺。
我继续飞,在路上一辆辆飞驰的汽车,像是脱轨的卫星向我袭来,我在它们之间流窜寻找生路。
砰—,眼前突然一黑。
我是不是死了?也许是吧……
但耳边传来阵阵的链条声,像是不舍我的离去,硬将我唤醒。
原来我还活着,我睁开眼,只见自己贴在一辆自行车的车筐上。
迷茫中,我听到了车上的喇叭在对我说话“这里不适合你,还是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我没有回答,振作起精神,对它报以礼貌的一笑。我翻进了车筐,可心里却在琢磨“那该去的地方又在哪儿?”
说不上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我乘着这辆特快,在兜兜转转间又回到了那株灌木。
绿叶沙沙作响,像是对我的嘲笑,我望向了花,它却只是沉默,“怎么了,想笑就笑吧。”我转过身背对着它,一阵风吹过,花用它柔软的花瓣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像是直接抱住了那可不愿服输的心。我有些自责,但抱歉这句话,却一直未能说出口……
时间悄悄的溜走了,平凡的日子一天天的重复,但这样的生活却有着幸福安逸的味道。
可我却在这一天天的日子里渐渐孱弱,翅膀变得有些沉重,飞翔对于我而言更是成了一种奢望,我只好藏在灌木中,趴在叶片上,忆着那些过去的事情。
心中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间就快要到了,去做些告别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知道,它说的是真的,我可以感受到生命一点点的从体内流散,留下了更多的空洞,而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将它填补。
今晨,一阵风,本是轻柔,却将我最后的精力消磨殆尽,我实在握不住身下的枝叶,跌落到了地上。
就要走到尽头了吗?还真是不舍啊,别说虫就没有牵挂,我挂念那个骑车回家的孩子有没有减慢速度安全行驶;我挂念那个路上咳嗽的老人身体有没有好些;我挂念那对吵架的情侣他们有没有和好。
别笑我是管家婆,可这些我真的放不下。
就要永远的闭上眼睛了吗?耳边传来那稚嫩而又熟悉的声音。
“妈妈,你说虫子也有妈妈吗?它的妈妈也是爱它的吗?”女孩向她身后的女人询问。
对啊……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但我已听不清那女人的回答。
努力抬起疲惫的双眼,最后望向那抹艳丽的红樱,“嗨,朋友,时候就快要到了,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它却依旧沉默,我笑了,笑的很无奈“就这样吧。”我闭上了双眼。
忽然一阵轻柔拥裹了全身,带着那熟悉的味道,暖暖的,“是你吗,朋友?是你来向我道别了吗……”
这一年,灌木上开得正艳的那朵花,莫名其妙地谢了,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