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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吃饭
来新西兰三周了,这三周的大部分时间里我每天都只吃一顿饭。这一方面是因为刚刚安顿下生活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做饭吃饭上,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对自己的体重不满意。
过去几年,我从21年夏天减脂颇有成效后的67kg体重,一路飙升到去年年底的超过80kg体重。之所以是“超过”,是因为在发现自己的体重已经增长到一个我无法接受的重量的时候,我就不再愿意称体重了。镜子里那个臃肿膨胀的肉体也让我感到无比厌恶。
总而言之,保守估计这两年多我的体重增长了大约15kg。对这个变化没有概念的朋友,可以去超市或者菜市场的肉摊上看看两斤猪肉有多少。我身上长的肉是它的十五倍还多。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
原因之一是我在写作硕士论文期间过了将近一年非常不健康的规律生活。
我在论文写作期间的生活轨迹是:
1. 中午十二点左右起床
2. 刷一小时左右手机到一点多
3. 两点左右到学校吃中饭
4. 在图书馆待到晚上十点关门
5. 再去系楼写到十二点直到整个学校关门
6. 到Majorstuen的24h麦当当吃晚饭
7. 回家刷两小时手机然后喝酒睡觉
我没有周末,我是否休息完全取决于我身体和精神的疲惫程度。我停止了健身,去Sognsvann游泳的频率急剧降低,我一周大约消耗一整瓶威士忌/白兰地/朗姆(但我绝不承认伏特加是酒!)之类的烈酒。这样的生活我过了一年。有时候半夜吃完饭回到家,Emy会说我疲惫得“看起来像个僵尸”。Yes she actually said "you look like a ZOMBIE."
从这种生活中我得到的是自主完成一项文学研究项目的经验,项目的成果是一篇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120页50000多词的英语论文。与之相比,一个”Master of Philosophy“的头衔倒显得没什么重要的了。
(但是我会很高兴如果你愿意称呼我为Master Liu,如果你懂这个双关语是什么意思的话)
当然很明显。我也失去了我的马甲线和人鱼线,和同样付出了巨大努力才得到的健康体型。
体重剧增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离开了挪威。从23年7月到12月,我很明显地感受到各种不适。到23年年底,我已经很清楚自己几乎站在失控崩溃的边缘了。我清楚自己并非不能在坚忍中生存下去,就像其他很多人在做的那样。但我也更清楚我想要的不是生存,而是我能掌控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这种人之为人最根本的需求无法得到满足的恶果之一是人与人之间对资源的争抢和因此导致的彼此戕害(从古至今的统治者都无比明白半饥不饱的民众才是最容易统治的民众),而另一恶果则是试图在其他方面寻找替代性满足。比如食物。
2. 反抗
如上所言,暴饮暴食或过度节食本质上实际是我们试图夺回对身体、生命、生活所有权和主动权的一种方式。我们并非不清楚这种方式不健康、不适宜、不可持续,并且低效到难以真正实现我们重新掌控自己生活的终极目标。但我们之所以仍然几乎是不可控制地不得不这么做,是因为我们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选项。
我如今能在这里对自己和食物和身体的关系侃侃而谈,是因为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
大家知道我自己亲身经历过包括情绪、身体、生活的一切在内彻底失控崩溃的阶段。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我感到自己像是一辆动力系统狂暴运转的火车,在不断的加速过程中不可逆转地向无底深渊狂奔。
如今回忆那段经历也往往只能得到一些难以互相连接起来的碎片,我也很难具体说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或者究竟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让我得以从那种注定的毁灭中幸存下来,变成了一个更加坚强和勇敢的人。
能想到的就是我真的非常幸运。我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遇到了对我而言像家人一样重要的朋友们,我有也有过真正关心、关注、肯定我的感受、我的需求、和作为整体的我这个人的爱人(们),我的家人对我早就脱离了社会所谓”正常“轨道的生活方式展示了充分的尊重,我的母亲对我自私、任性的求生挣扎提供了绝大多数家庭无法提供的多方面支持。即便她、他、ta们也许并不真正理解我究竟为何不得不过一种这样的生活。
我充分理解我所拥有的特权,所以我不会貌似轻松地说只要你像我这样做就一定能夺回你的生活。
我真正想说的是。你至少和我一样敏感,又比我聪明许多(虽然也许没有我这么勇敢啦,但绝大多数人都没我胆子大因为他们不像我一样不要脸),在那样的环境里经历那样的危机,几乎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这绝对绝对绝对不是你的错。也许在旁人看来难以理解,也许关心你的人们会着急焦躁却对解决你的困难手足无措,这都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正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战斗,只有那些真正洞察了生活本质的人才有可能获得进入战场的资格。而恰恰因为我们与之斗争的对象是如此庞大、如此粗暴、如此傲慢、如此难以捉摸,失败也几乎是难以避免的。
是的。这次输了也没关系。因为你是我的超级英雄。而且更重要的,你是你自己生活的超级英雄。我确信这一点。不论别人怎么说,也不管你会怎么反驳。
3. 精力
很不幸,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我在新西兰的前三周即便想要迅速甩掉身上难看的肥肉,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因为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学习。
所以我们得学会精力管理。
我是在写论文的过程中逐渐掌握这个技能的。因为这个庞大的工程有一个绝对不能错过的死线,所以我没办法允许自己像以前一样崩溃了就什么也不做在床上躺到好一点为止。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发现情绪和进食是关联性非常大的两个生活维度。也就是
”胃是一个情绪器官。“
我越是状态不好(抑郁、焦虑、疲惫),就越不想好好吃饭;而我越不能好好吃饭,我的状态就越来越不好。
这就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但无法接受这种恶性循环给我的生活、学业带来的巨大影响,我也没有时间像以前一样在床上躺到这种循环自己结束,所以我开始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由于我非常聪明——我直觉很好,我对物质和精神世界都异常敏感,学术训练又让我得到了一个分析的头脑——我意识到我们其实可以把这个恶性循环逆转过来:
我好好吃饭,所以我最大程度避免陷入糟糕状态;我越是能避免陷入糟糕状态,我就越能好好吃饭。
这样就进入了一种正反馈循环。
但这个理论实践起来是很困难的。第一点是人在状态差的时候很难跳出这个状态去让自己好好吃顿美味且营养均衡的饭(我们之后会进一步说明这一点);第二是在这个我们被迫生存其中的世界,即便是心理状态相对健康的人们,给自己准备这样一顿饭也是需要相当好的烹饪技能且非常耗费精力。
这样我们似乎就陷入了一个Catch-22式的困境:想要变好就得好好吃饭,但想要好好吃饭又得先变好。
突破这个困境的方式是:精力管理。
我那持续一年的论文写作过程,和刚来新西兰这三周貌似比较随便的吃饭方式,都仰赖于精力管理才能实现我的目标。
大家看到我在论文写作过程中很少做饭,都是吃食堂和麦当劳。挪威人的食堂当然谈不上好吃,天天吃麦当劳也绝对谈不上健康,但这么做的好处是让我得以把大多数精力安排在论文写作上,同时又以比较小的精力成本保持住了规律饮食,还能顺便满足一些对油脂和肉的渴望。喝酒也是一样。一周一瓶威士忌显然饮酒过于过量,但在开始写作前喝一口酒给自己一点踏出第一步的勇气,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多喝一些暂时把毁灭敷衍过去,这个不利于身体健康的习惯实际上让我在把大多数精力安排给最重要的论文写作的同时,极大程度地维护了我的精神健康和情绪稳定。
到了我脑子实在动不了情绪实在难以控制的时候。我就去跳水、滑雪、给自己认认真真做一顿饭,或者找Amir还有Knut出去玩。
过去这三个礼拜也是类似的。我的主要目标有三:减肥、学习、安顿生活。按照重要性排序:学习、安顿生活、减肥。按照紧迫性排序:安顿生活、学习、减肥。所以无论怎么看把大多数精力都安排在高强度运动和挨饿减脂上以达到减重的目的显然都是不明智的,因为它既不是最紧迫的,也不是最重要的。
我因此采取了大家看到的策略:在搬进bnb之前也没开学的那个礼拜每天吃一顿我喜欢的高热量饮食,虽然热量高且不健康但因为只有一顿所以我仍然保持了热量赤字得以吊秤,而且获得了很多心理满足;又不会因为过度挨饿或者高强度训练本末倒置让自己没有精力学习、生活。而搬进bnb之后因为生活渐渐稳定下来学校也开学了我需要保持健康、高能量的生活方式,我改成了自己做饭保证吃的相对干净的同时获得一些不会让我难受到影响学习的低热量赤字,再加上强度并不高仅仅作为大脑放松、运动冥想形式出现的力量和有氧训练。当然由于目标职业的性质,我也给自己树立了早睡早起,工作日绝对不饮酒的规矩。
(喝酒这个话题也挺有趣的。过去十多年我经历了从毫无节制地仅仅为摄入酒精而饮酒、到有点节制但因为喜欢酒的味道所以仍然大量饮酒、再到仍然很喜欢但能有规则有限制地让自己喝酒的几个过程。以后可能会写写,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的朋友们请留言)
(昨晚上和他们说我在喝约翰走路双黑。Knut: "Just don’t drink it all!")
可以说这个策略的效果是非常显著的。过去三周我不仅在饮食上获得了相当多的肉体和精神满足,体重也从80+kg下降到了不到78kg,甚至还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并比我预期更高效地完成了学习任务。
当然,我能比较轻松地做到这一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非常了解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所以不必特意规划很多也能达到在保证其他重要生活重心地情况下比较快速地进行减重。换言之,这是我这么多年努力生活、努力加深自我觉察的结果。我对曾经挣扎过、努力过的自己非常骄傲,也希望你能有这样对自己骄傲的一天。
最后让我们回到“难以跳出糟糕状态”这一点上。
这首先是因为,我们已经把巨量的精力花费在应对自己的生活状态上了,所以很难再分出精力去处理其他事情或者这个状态本身。常常听到看到有些缺乏同理心的人这样责难陷入困境的人们:“你就是太懒!你就是太懦弱!别人能受得了你为什么受不了!”
请绝对绝对不要内化这些指责。尝试着从这个角度去看问题:我们糟糕的状态实际上让我们得以理解那些同样处于困境的人们,即便我们暂时自顾不暇,这段经历也会让我们在日后对他人、对世界拥有更多理解和宽容。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能力。它并非一种灾难,而是一个挑战、一个机会。一个只有足够聪明敏锐的人才能得到机会和挑战。而我们也终将在这场与巨人歌利亚的战斗中,以凡人大卫的身份获胜。
缺乏足够敏锐的直觉或足够充分知识的人对自己的生存环境产生不会产生充分的认知,这样的人是不会陷入我们这样的困境中的。你焦虑、痛苦、抑郁,恰恰因为你聪明、敏锐、勇敢而不愿妥协。那些表面上显示出的所谓“懒惰”、“懦弱”,仅仅因为你的精力都被更重要也更困难的事情占据了而已。而这只是暂时的。它们终将过去。因为我们聪明、我们敏锐、我们勇敢、我们决不妥协、我们站在一起。
因为你是我的钢铁侠、我的RDJ、我的夏洛克、我的梅尔罗斯。
更因为你是你自己的艾琳、你自己的波伏娃、你自己的安吉拉·卡特,你是仅仅属于你自己的这世界上最璀璨的光。
我们爱你三千遍。
Ehara taku toa i te toa takitahi, engari he toa takiti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