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兹海默症是一种不可逆转的记忆丧失性疾病。医学证明,它只有起点没有终点。如果实在要说终点的话,那就是病患在自己不自知的情况下被生命弃绝。
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家属是作家,薛舒不是第一个,至少,在薛舒的《远去的人》之前,作家王周生以她婆婆、著名作家周而复先生的前妻为描述对象写成了一本《生死遗忘》。对,王周生的婆婆也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没有什么词语比粗俗的“老年痴呆症”更能准确地对位文绉绉的“阿尔兹海默症”了。如果一个文化水准不高如《远去的人》的主角、薛舒父亲那样的病患,突然某一天成了一个不认识回家路、不认可自己生活了18年的居室是自己的家、枉议与自己朝夕相伴了几乎一辈子的老妻的生活作风,似乎还能够让人接受:原本就是一个不那么出众的人嘛。如王周生婆婆那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某一天突然成了不讲道理的傻子,这真叫人难以消受。
《远去的人》描述了作家亲眼目睹的一个场景。
薛舒陪父亲去医院做诊断,排在他们前头的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初老男人。在被确诊为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后,一出诊室他被嚎啕大哭——我想我能理解初老男人的啼哭。他罹患了不可逆转的阿尔兹海默症,他预见自己的未来将慢慢滑入自己无法控制的生活轨迹:脑子里的储存被一块无形的橡皮几乎慢慢擦拭干净,唯留几丝丝淡淡的痕迹,也多半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且这些痕迹被呆白的脑际放大、强化后,变成了骚扰甚至折磨辛苦照顾他的家人的说辞,且不自知,这是多么令人难堪的不久的将来?在思维清晰的时候预见到自己都难以忍受的未来,初老的他怎能不嚎啕大哭?
《远去的人》,用巨细靡遗的详尽记录,告诉我们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对一个原本安康家庭的毁弃,多么令人痛苦又无奈。薛舒的妈妈不得不从能让她充实又满足的返聘岗位上退回家庭,非但如此,她还必须时时忍耐病患对她的无端指责;薛舒的弟弟不得不时不时地丢下远方的工作和自己的家庭回来照顾父亲甚至生出了放弃前途美好的工作回到父亲身边的念头;薛舒本人,作为专业作家,因为父亲的病症,已经无法安坐在书桌前撰写计划中的书稿。多少次?因为实在难以忍受丈夫的无端指责和胡搅蛮缠,薛舒的妈妈只好一个电话打给离自己最近的女儿,而薛舒,只好驾车从杭州湾驶向浦东。
那一晚,不,应该说是夜深了。薛舒再一次接到妈妈的求助电话,她只好再一次准备驾车上路。只是,瓢泼大雨下个没完没了,雨刷拼命甩动都无法让薛舒看见前方的路,抑或是,除了车外的雨水还有车里人抑制不住的泪水?薛舒只好叫出租去救急……
我是一个阅读者,虽然浏览过王周生女士的《生死遗忘》,也看过那部根据小说《我想念我自己》改编的美国电影《依然爱丽丝》,更听过同事的唠叨——她的母亲是如何从一个喜欢琼瑶、三毛的老文青变成走失过多次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过程——《远去的人》还是读得我心力交瘁,因为,这一次不再是旁观他人的悲苦,而是恐惧地体验着人生的不可预测:薛舒的《远去的人》,堪比一本恐怖小说,虽然所有令人恐惧的细节都平常得很柴米油盐,惟其如此,恐惧才愈加恐惧。
既然阿尔兹海默症已被医学证明是不可逆转的疾病,那么,写作《远去的人》包括《生死遗忘》、《我想念我自己》这样的作品意义何在?我们需要这些记实或虚构唤起社会特别是医学科学家给予阿尔兹海默症更多的关注,从而让阿尔兹海默症变成一种可以逆转的疾病,就像肺炎遇到了青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