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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17日,我和父母决裂了。决裂的那一瞬,我感受到的,更多是解脱,而非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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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可能听起来有些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作为工科生的我萌生了当作家的念头。当我将这个打算告诉爸妈时,不出意外,他们大发雷霆,问我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不好好把硕士读完竟成天想着这不务正业的事。
不务正业?原来写作在他们眼里就是不务正业。那什么才是正业?能谋份好工作,能赚大钱,能给他们吹牛逼的资本的才是好工作吗?爸妈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医院、学校、政府这三个铁饭碗称雄的时代。他们根本不了解身处的这个自媒体时代。自媒体使每一个能力出众、敢拼敢闯的人都有机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你看那些微博上的网红,即便是简简单单地写写段子都能赚得盆满钵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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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于钱,我倒没有过高的奢求,生活能过得去就行。我追求的不是物质上的富足,而是一种活着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得以挣脱忧虑,就是那种一想到毕业后成天只为生计奔波,将过上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就怎么也平静不了的忧虑。
看过《月亮与六便士》的人我想应该能够理解这种活着的感觉。书中的主角斯特里克兰是一个证券经纪人,他不仅有一个漂亮的妻子还有一对健康的子女。在外人看来,他无疑是人生赢家。可是在婚后的第17个年头,他却绝弃了这样幸福、优渥、体面的生活,着了魔般投身绘画追求艺术。抛妻弃子的恶名不能让他有一分一秒的动摇,拙劣的绘画技巧也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当被问及为何这般决绝时,他只这样解释道:“我告诉你了我必须画画。这可由不得我。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得好不好无关紧要,反正他得挣扎,不然就会被淹死。”言下之意,有一种力量迫使他不得不从事绘画,不然他就会被这股力量毁灭。
绘画可以说是连通斯特里克兰G点的纽带。之所以用“G点”这个词,是因为绘画带给斯特里克兰的快乐无关乎画得好或不好,无关乎是否能为人所认同,当他拿起画笔的时候,当他经由画笔触碰到这个点的时候,他就能立马置身于快活的国度。绘画带给他的快乐是一种纯粹的快乐。
写作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只不过我远没有斯特里克兰那么极端。不同于斯特里克兰,对于能否经由写作收获赞誉,我还是相当在意的。但是,写作所取得的成就只能左右创作的快乐,它无法决定这份快乐。尽管在别人眼里我的行为很不理智,尽管我的思想不仅庸常还很不成熟,尽管我的写作技法拙劣不堪,不,应该说是毫无技法,但这都不妨碍我从中获取快乐。
于我而言,写作的快乐在于宣泄郁积在心头的思想,当思想如泉水般喷涌、流淌时,那快感简直堪比高潮。写作让我对未来有了期待,但这种期待是我爸妈怎么也理解不了的。在他们眼里,我或许就是一个不管不顾地急于把兴趣发展成职业的疯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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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被理解,但我毫无疑问是幸运的。因为我觉得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的“G点”,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连通“G点”的纽带。我无疑也是幸福的。想想我在接触写作之前的生活吧。大学之前的生活没什么好谈的,就像亿万精子争夺一个卵子,什么都不要多想,一股劲儿地争个头破血流那就对了。
高考后填志愿,爸妈问我想学什么,当时我脑袋一懵:我怎么知道我要学什么,来到地球的这18年里,我接触最多的就是生理化、语数英。你们问这个是想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吗?我不知道啊,不知道那就选个日后好找工作的专业呗。于是,我选择了计算机专业。
说这个倒不是想抨击中国的教育体制,恰恰相反,我觉得高考很好,起码让我有机会离开那一隅之地,以开阔的视野迎接更多的可能。我想责难的其实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把这些可能变成了可惜。没有好好学习,没有好好运动,没有好好去认识更多的人,也没有好好去参加社团活动。我套着人的皮囊却过着猪的日子,把大好年华都荒废在了寝室。
我时常在想,我要是在大一就接触写作,在大二的时候跟爸妈摊牌,他们会不会更容易理解我的这种行为呢?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不经历大三大四前途渺茫的恐慌,我也不会在考完研的那年寒假想着要学点什么。说到底,会到这步境地,还是要归结为自己没能勇于尝试新鲜事物。不过跟斯特里克兰比起来,上天还是待我不薄,毕竟他四十几岁才接触的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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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考完研的那年寒假我心血来潮地尝试了一下写作,便一发不可收拾。我在简书app上发文,偶有几篇颇受好评,这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创作积极性。于是,我开始疯狂学习写作技巧、思维架构、观点表述……
我几乎是废寝忘食,比之王羲之吃墨而无不及。我犹爱写故事,欧·亨利式出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的结尾是我惯用的写法。凭着这一股仿若天赐的热忱,仅三个月我就拿到了简书签约作者的认证,八个月,也就是16年的十一月份,我就收到了出版社的出书邀约。我在简友圈小有名气,大家都说我很有天赋,但我自己知道,并非天赋成就了我的兴趣,而是兴趣造就了我的天赋。
沉迷写作的后果就是学业的荒废,研究生生涯的第一次期末考试理所当然地考砸了,我的不作为也引起了导师极大的不满。但这又怎样呢?我毫不畏惧,因为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因为我要出书了,我能养活自己了。
随后,17年的寒假,我和爸妈一直在冷战。我已经认清两代人三观的差异,我已经不奢望他们的理解了。导师也对我忍无可忍,我毫不意外地收到了退学通知。没错,那天就是5月17日。当我打电话通知爸妈的时候,当我爸吼出“不完成学业就别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我的心异常的平静,我只回了一个“好”字就坚定地挂了电话。之后我去了上海,我想离开这个无人可述衷肠的伤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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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之后,我才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租房子的时候被中介坑得晕头转向,点的外卖比学校的饭菜贵了不止一倍还难吃,卡文的时候也不敢出去散步,毕竟环境很是陌生。我过得很压抑,这让我的写作灵感近乎枯竭。没有灵感对一个作家来说是极其煎熬的,也是极其致命的。写作的门槛很低,这就意味着巨大的竞争压力,自媒体时代新旧更替的速度太快了。
竞争压力和生活压抑就像一波波连天的雨水,险恶地试图浇灭我的创作热情。而我只能用大多数人遭遇挫折时惯用的伎俩,就像小学课本里逐日的夸父,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不能屈服,自己选的路即便是跪着,爬着也要走下去。
然而,我毕竟不是斯特里克兰,我没有他那样高的天资,也没法拧断道德的枷锁,更做不到斩断七情六欲,全身心投入到艺术创作当中。对于穷困潦倒,斯特里克兰毫不在意,但是我做不到,所以我学会了喝酒。没有灵感的时候,我总喜欢去外滩,随便找一家酒吧,用惺忪的酒眼审视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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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礼拜,也就是12月1日,尽管囊中羞涩,在苦闷的押解下,我再一次逃进了酒吧。我喝着想着,不禁悲上心头,身体仿若被孤独的阴霾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包裹,怎么喝都暖不起来。尽管我不愿承认,但我清楚的知道,离家七个月的我在生活的压迫下终究还是想家了。我想我那张睡了20来年的床了,我想我的发小们了,我想我的爸妈了。然而,尽管想念如此强烈,我却未曾动过回家的念头。一脑补爸妈那鄙夷的表情,我就浑身颤栗。
孤独来得是如此得突然而又剧烈。为了驱逐孤独,我喝了好多好多,多到忘了我的囊中已经没有几个钱了。扫完码后看到支付宝花呗余额不足时的窘迫,我想你应该可以想象。惊慌之下我胡乱地变更了付款方式,意外的是,付款成功了?!
付款的卡是一张早已弃之不用的卡,我记得卡是绿色的,卡的左上角印着“浙江省农村信用社”几个小字。这是支付宝尚未遍地开花时,爸妈用来给我打钱的卡。可是,我记得我早已把里面的钱取得一分不剩了呀。
我从钱包里翻出这张有几分破旧的银行卡,用附近的ATM机查询了一下余额,余额是49360。尽管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个数字跳出来时我还是一下子就泪目了。我哭了,被我爸扫地出门的时候我没有哭,被中介骗了一大笔钱时我没有哭,在酒吧被人敲诈时我没有哭,可是在这一刻,瘫坐在ATM下,头埋在膝盖里,我哭了,嚎啕大哭。
哭完时将近零点,两次拨号后,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没有预想中的沉默,也没有我所忧虑的鄙夷,她接起电话后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问:
“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得暖不暖……”
电话这头的我鼻子一阵酸却故作镇静地答道:“挺好的,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随后就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我平静了一下情绪,问道:“那个,那个钱,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你爸的意思。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一定要好好干,我们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一边握紧了手机,一边用右手按压着胸口,抿着嘴忍着泪用鼻子轻吸了几口气问道:“老爸呢?”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我妈的声音传来:“哦,他啊,睡着了。”
“是吗?”我在心里想着,眼泪终究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可是我为什么没听到我爸那震天的呼噜声呢?”
“你还有什么事吗?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没,没啥事,就……嗯,没什么事。”
“累了就回家看看吧。”临挂电话时,我妈说道。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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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完电话,一夜无眠。我想到,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毫无疑问是一件幸事,勇于追求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也绝非错事,但为了这一腔热忱与父母决裂却无疑是一件蠢事。
这世上最苦闷的事莫过于自己的苦乐不被人理解,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不理解我却仍旧选择爱我。真正能完全理解自己的唯有自己,那不被父母理解不是很正常吗?何必记恨。不理解我却仍旧选择爱我的只有父母,那当我不理解父母的时候是否也能同样选择爱他们呢?
当双方心里都有对彼此足够的爱时,没有什么矛盾是化解不了的。就比如我现在,怀揣着对爸妈的爱,才明白爸妈对我发怒无非是希望我能过得好。而我所要做的,是用事实证明给爸妈看,靠写作,我不仅自己可以过得好,还能给别人带去正能量。
(本故事部分情节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