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的孤独有多孤独,他的伤心有多伤心……”
孟烦了说的关于龙文章的旁白。
那一段戏,龙文章独自走在满是烟尘的路上,烦啦在车上渐行渐远。
隔天的戏,沙盘之战后,烦啦和死啦在街边吃饭,死啦跟烦啦说,打完仗让他在禅达安个家,他说烦啦父母都在,还有那小姑娘(小醉),他让他们好好地过日子,他说他们“都年轻,心里都干净……”他说这句话时候的眼神,让人伤心。
此后,这个眼神,这句话,总会有事没事从脑子里蹦出来,还有他问烦啦那些死人们“他们好吗?”时候的眼神,那一段长窄的胡同,他几次地来回,踉跄的步子……有人认为冗余的情节,我在脑中闪回无数次。
于是,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件蠢事,我试图将龙文章的心境代入,我企图感受一下他的孤独和伤心。结果是,我抽风似地哭了半个点儿,一败涂地。
“在我说这个故事之前或者之后,别对我说‘我懂了’。没有经历过那场残酷的人永远无法真的懂得我们付出了什么——那绝不只是鲜血、青春和生命。”
此言不虚。
有个写小说的人说过一句话:生而孤独的命运没人能够改变。我深以为然。
当想起死啦死啦那个眼神的刹那,我忽然知道,我并不了解什么是孤独。
如果可能,我希望他只是一个补袜子的军需,每日麻木油滑地混迹于人群;
如果可能,我希望他只是一个一心带兵打胜仗的军人,一将功成万骨枯后,在勋章中安度余生;
如果可能,我希望他像那个年轻的小书虫子,激昂地赴死,有信仰的支撑;
选择麻木、选择忘记、选择一种信仰交托自己,至少可以让人活得不那么累心,不那么伤心。
可惜他是龙文章,虽然这名字是他捡来的。
我假装自己置身在他处的环境,我假定自己有他的经历。
我得像他一样四处漂泊,得像他一样看河山破碎,看亲友离散,看败退看死亡,看陈腐看堕落,看美好看丑恶,然后,一一记住,还不能忘了,它们本来的那个样子……
然后,我得像他一样,假装神气活现地鼓捣一帮溃兵,我得像他一样,无时无刻不想让事情回复成本来的样子,无时无刻不想打一场想了千遍万遍的胜仗,胜了之后却永远记着对死去的兄弟的亏欠。
人类会用麻木和遗忘减轻痛苦,那属于正当防卫,可在他这里,这些都不存在,他不做任何防卫。这让想要感同身受的我感到恐惧——那样的伤心是我承受不了的。
我想像着他一次次“不择手段”地要饭去获取物资弹药;我想像那一次次堪称诡谲的战役里,他极力减少着伤亡;我想像着心力交瘁的他总想把命就此交给某个值得信赖的人而不得;想像他想出了绝妙的绝户计后,眼神里瞬间的忧伤和茫然……
他的弟兄会和他同命,可他还是一个人;烦啦能猜透他的计划,可他还是一个人;虞啸卿激赏支持他,可他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清醒,一个人记住,一个人思考。
我无法再继续下去,要一个人承载一切,实在是件残酷的事。我已站在深渊边上,泪流满面。
而他,是背负了一切,行走在那条叫做孤独的深渊里。
我神经病一样流的眼泪,大多是为自己。因为我发现,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的悲悯,应该可以得偿所愿——可惜我没有。异地而处,逃避和麻木会是我最好的选择。
庭审的时候,阿译满怀憧憬说想成为死啦那样的人,如果不能,“吾宁死乎”。那时我心里哂笑,我确定,他成不了。
可是昨晚我发现,我也成不了,永远成不了死啦死啦那样的人。不是不想,是不敢——我懦弱而自私。而他,太过清醒,太过孤独,太过伤心,那样的境地,我连想想都会泪流满面。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的孤独有多孤独,他的伤心有多伤心……”
孟烦了用了一辈子的时间,知道的这些,我现在真的不敢再说我懂了。
(于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