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楠性子很慢，吃饭的时候自己知道拿着小勺子往嘴里喂，只是一口饭能含在嘴里半天都不咽下去，甚至有时候吃着吃着都睡着了。奶奶烦极了，就会抱怨：楠楠，楠楠，就是取得这个名字不好！吃饭也难睡觉也难，什么都难！每当这个时候楠楠都不会说话，安详地嚼着嘴里的东西，笑眯眯地，像尊小菩萨。
只是吃饭慢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一直到了上小学，问题渐渐严重了：作业写不完。虽然才一年级，老师布置的作业却特别多，拼音生字总要两排两排地抄。楠楠抄不完，想了个自以为很聪明的办法：用算数本抄。算数本上的一行只有生字本的一半那么长。可是等交上去的时候，老师瞟了一眼就扔回来了，只有重新买个本子再抄两遍，回来心里很是懊恼。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已经过了该睡觉的时候了。楠楠趴在桌子上歪着头打着哈欠，一只手捏着铅笔头在作业本上画着，前面写的还是ai, 写着写着就变成了i。妈妈路过拿去瞅了一眼，看到满纸的鬼画符，正欲发作，看到楠楠软软地趴在桌子上，打哈欠打的泪眼朦胧，又有点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说：上床睡觉去吧，我去找黄老师给你求求情。楠楠如蒙大赦，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睡觉去了。
第二天，老师一个个地收拾没写完作业的学生时，楠楠依然优哉游哉地玩着铅笔盒，一副心里有数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小得意。当老师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了一张冷漠的脸，楠楠心想：坏了。老师说：“手伸出来。"楠楠迟疑地伸出了手，用力地看着她，眼神里是数不尽的绝望与疑惑，时间仿佛静止了。就在这时，老师终于看了她一眼，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啊! 她终于想起来啦！
啪！啪！啪！
楠楠脑子一片空白。一直到老师离去良久，手上灼热的疼和脸上滚烫的红才让她回过神来，周围的小朋友嗤嗤地笑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里膨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两年后，当学到“凶猛”这个词时，楠楠想了想，一笔一划地在造句本上写下：黄老师十分凶猛。
有一回作业实在太多，爸爸走来走去，看着楠楠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股豪气从丹田涌上，大手一挥：不做了！天天这么多作业！于是楠楠欢快地把作业扔到一边，出去玩了，爸爸的形象也似乎一下子高大了起来。
第二天，楠楠和一群同样写不完作业的小小孩一起挂在讲台上示众，老师缓缓地踱至她跟前，低沉又充满威胁性地说：是谁让你不做作业的！楠楠低头偷偷瞟着她，只看到那烫的枯黄的发梢上挂着几星粉笔灰，随着她的音量不断地颤动着。当过学生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个疑问句，而楠楠却不假思索地回了声：“我爸爸”。老师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回答，尴尬了一会，生气地说：“我还不信了！找你爸爸来说说看！”其实这句话只是表达一种愤怒和质疑，可是楠楠像个小导弹一样在老师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气咻咻地跑去了爸爸的办公室。
一路上她越想越气，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跑着跑着哽咽了起来。一直到了爸爸办公室门口，她用力地推开了门，爸爸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泪痕与悲愤的小人，来不及细问就被她一路拖着上交给了老师。老师同样惊愕地看着一脸凌乱的爸爸，没好气地说：“你也去站着吧！”于是爸爸当着一班小孩子的面，满脸尴尬和委屈，乖乖站在了墙外。楠楠好像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扭头准备回座位，这时老师低沉有力地喊了声：回来！
于是2004年的一个下午，中心小学教室墙外的秋阳里，拉出了一大一小两个长长的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