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

    文/阿吉

我相信,曾在你生命里留下过印记的风景,不会只是过眼的烟云,白茫茫地混在迷雾中,会忽然地在某一天里,显现。

清明,我没有归家,我选择只身一人地游荡,我是说过的,那是命运带我进了这村庄。

石板铺的路上黄土不会压抑,他大胆地袒露自己的肤色,黄狗圈在主人身边,张望着周身的动静。那老人们呢?有在编篓子的,有坐在家门口的凳子上守黄昏将近的。那小孩儿呢?都在满山地转,呼喊哟!那年轻人和壮士们呢?大抵早就不见了。不见了,或许像我一样,待在别人的故土上,望着自己已逝去的家乡。

是的,我大约通过了某条羊径而回到生命的原点。一切像是照片上的影像,我的过去在一张胶片上,然后到如今,被洗成一张照片放在我的面前,这都让我彻底地恍惚。如果,我的家乡还“健在”,应该也会这般的老了。稻穗墙的黄色新袍燃着了火星子,窟窿的口径向四周延伸拉开,越来越大。屋上的土瓦早该碎了,雨水会流过洞眼儿,在屋内的泥土地上打钻。大约,所有的所有里,只有那一窝燕子还不会离去。不过,人都散了,畜生还会留守家园?

村庄里的村民像自家人,邀我进去坐坐,吃个热乎的粽子,闲闲身心。

“老伯,你们家也有一窝燕子呢!”

“是啊,自个儿飞过来的,安下家就没再走了。”

这是飞过来的?什么时候飞过来的?许不会是同我一样来找家的吧!它那一身的俏黑,还有肚皮下的一撮白毛,都是那样的熟悉,是的,这就是我家的燕子。

“老伯,我是认得这双燕子的,它们在我家还住过呢!”

“天下燕子一般的样儿,你怎么认得,你是在扯谎的吧。”老伯不相信我说的,我却不急于与他争辩,我知道,这燕子是认得我的,我们走失许多年总会见面。

老伯家的房檐儿低得很,光不能使劲照进来,只有些许光束能透过墙眼和窗,在土里留下光斑,而这样熟悉的黑,在我的老房子里我也是见过的。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房屋都凑在一块儿,一进到家里,就有一种泥土的湿润感进到汗毛里。许多年后,我身上的每一处都不能再吸到那股子湿润了,整日整日的日光灯晒干了我的温静,逼得我在灯光下像小丑一样的滑稽舞动,不只是我,而是我们都成了小丑,即时光再大,对方在彼此的眼里也不那么的真实。现在,我却能靠着命运的牵引,感受着这份稀有的黑色湿润,我是何等幸运。

我的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凹凸不平的紧实泥地上,我牢记,我提醒着自己——这不是那平滑到一丝不苟且硬到人血液里的地板砖。

我仿佛又看到,有个小女孩在鸡群间上蹦跳的身影,看到一个老人在屋内忙活转悠,安抚猪“哼哼”的身影。在这样一片泥土地上,人和牲口不必严格划分开来,你看,他们都是自由地夹杂在一起穿行。你踩它一脚,它就浮夸地嗷叫一下,或使劲地扑飞翅膀,之后你还得给他让让道。在这个时候人和动物才算真正地生活在了一起。

不过,这样的观点在现代化的世界里,是不为人们所接受的,当人住进高楼房里,车子开上大马路的时候,如若他们再看到那样的人,土狗和土鸡同住的生活场景,他们会禁不住从鼻孔里吭出两团气,他们像是时代的贵族,鄙夷着他们嘴里吃的鸡肉,和为他们递上盘子的人。

我在老伯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鸡让我,我让着鸡。后来,某位鸡撞上了我,我措手不及地为它让道,接着老伯的眼睛传来了震颤房梁上的瓦地笑声。

“老伯,家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

“噢,老婆子下河洗衣去了!”

“您的孩子呢,在家吗?”老伯抽着草烟,眉间的山川该是承载了多少的重量,才会有这样的深陷。

“有个女儿,她早前就到外面打工去了,她说,她不愿意搁这小地方折腾,她宁愿给大地方折腾死。”老伯的话里透着一股的无奈,听得出,老伯曾经无数次想留住自己的女儿,大概都只是徒劳,我不敢再去探老伯的神情,我似乎就像他那留不住的女儿,不顾一切地想逃离,最后,真当一切都沉进往事时,又踏破铁鞋地无寻处。

想想过去,我坐在大山的脚底子下,巴望着,天上的斑鸠掉落下来,把我带离这个土地方。后来,当我真离开,并再也不能回头后,再多的巴望就都只是奢望。

从零八年算到今已经八年有余了,模糊了的过去,拨开烟云,昙花般地显在我眼前,我寻找着小时的视角,懒懒地坐在门槛上,看着这摸不着的许多东西,袅着腰从烟囱里走向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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